秋阳透过铅灰色的云层,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倒像是给这破败的街道镀了层虚假的金。街角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便簌簌往下落,如同无数只干枯的手在半空招摇,又无声无息地铺满路面,被往来的布鞋与皮鞋碾得粉碎。
我常爱在这样的午后踱出门去,看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大多低着头,缩着脖子,仿佛要把自己裹进灰蒙蒙的空气里。有穿长衫的先生,袖口磨得发亮,却仍努力挺直腰杆,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像是要奔赴什么要紧的前程,又像是在逃避身后的什么东西。也有短打扮的苦力,肩上扛着沉重的货物,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啪嗒啪嗒落在尘土里,瞬间便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随即又被风吹干,了无痕迹。
街角的茶馆总是热闹的。掀开油腻的门帘,一股混合着茶叶、汗水和劣质烟草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八仙桌旁围坐着各色人等,唾沫横飞地谈论着城里的新鲜事。有说哪家店铺老板卷了钱财跑路的,有讲哪个戏子又换了相好的,声音洪亮得像是要让整条街都听见。穿短褂的茶房提着铜壶穿梭其间,嘴里吆喝着,脚下却像生了风,壶嘴倾斜时划出一道金黄的弧线,滚烫的开水精准地注入粗瓷茶碗,溅起细小的水花。
靠窗的位置坐着个老者,面前摆着一碗早已凉透的茶,手里捏着份皱巴巴的报纸,却半天不翻动一页。他的眼睛浑浊而空洞,望着窗外发呆,仿佛在看街上的行人,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两个孩子在追逐打闹,他们穿着打补丁的衣裳,脸上沾着泥灰,笑声清脆得有些刺耳。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摔倒了,哇哇大哭起来,另一个便慌忙跑开,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老者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却终究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慢慢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凉透的茶水。
茶馆隔壁是家旧书铺,门面狭小得几乎要被两旁的店铺挤扁。褪色的招牌上写着 “翰墨堂” 三个模糊的大字,边角已经卷起,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铺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阳光只能斜斜地照进门口的一小块地方,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总是坐在角落里的藤椅上打盹,面前摊着一本线装书,书页已经泛黄发脆。偶尔有顾客进来,他也懒得起身,只是抬抬眼皮,沙哑地问一声:“找什么书?”
我常在这家书铺里消磨时光。书架上的书大多是旧的,有些甚至没有封面,纸页边缘卷曲发黑。但就在这些破旧的书籍里,往往能找到意想不到的收获。有一次,我在角落里发现一本残破的诗集,纸页已经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字迹却依旧清晰。其中有一句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墨迹已经有些褪色,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我站在原地许久动弹不得。
街尾的铁匠铺总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红脸膛的铁匠光着膀子,抡着沉重的铁锤,一下下砸在烧红的铁块上,火星四溅,如同无数细小的流星在昏暗的铺子里飞舞。铁块在他的 hammer 下逐渐改变形状,从一块不规则的废铁变成镰刀、锄头或是马蹄铁。铁匠的汗水顺着肌肉的沟壑流淌,滴落在灼热的铁块上,发出 “滋啦” 的声响,随即化作白色的蒸汽消散在空气中。
暮色渐浓时,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些许黑暗,却让那些阴影显得更加浓重。茶馆里的喧嚣渐渐平息,酒酣耳热的人们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书铺的老板打了个哈欠,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摊子。铁匠铺的炉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偶尔的敲打声,像是疲惫的喘息。
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街景一点点沉入夜色。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泣。那些白日里鲜活的面孔都已消失在各自的归宿,只留下空旷的街道,在昏黄的灯光下沉默着,如同一个古老而沉重的秘密。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
转载请注明出处:街景杂记 https://www.zentong.com/a/p/17535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