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月光

**片场月光

凌晨三点,摄影棚的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林夏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褪色的导演椅扶手。屏幕上,女主角苏晚正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碎钻发饰在顶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没收拾的星星。

“停。” 林夏按下对讲机,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情绪再收一点,不是崩溃,是认命。”

苏晚抬起头,眼尾的亮片被泪水晕开,在颧骨上画出银河似的痕迹。她扯了扯湿透的戏服裙摆,露出半截淤青的膝盖 —— 昨天试戏时被道具箱砸到的,现在还泛着紫黑。“林导,” 她的声音发颤,“我总觉得这里该更……”

“更歇斯底里?” 林夏接过场务递来的保温杯,水汽在镜片上凝成白雾,“但你的角色是个京剧演员,就算天塌下来,台步也得走得稳。” 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片场,看着师父把滚烫的茶水泼在男主角脸上,只为捕捉那瞬间的错愕。

道具组正在调整背景里的戏服架,湖蓝色的帔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林夏忽然起身,踩着满地电缆走到布景前,伸手抚过一件绣着缠枝莲的戏服。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当年母亲在后台突发心梗,手里还攥着这袭刚绣完的行头。

“林导,投资方的人来了。” 副导演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林夏转身,看见制片人张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穿过灯光组,身后跟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领口别着 “盛世影业” 的徽章。

“小林啊,” 张姐笑得眼角堆起细纹,“这位是王总,负责我们这部戏的宣发。” 她拍了拍林夏的胳膊,语气陡然压低,“王总想加首主题曲,用他们公司的新人唱。”

林夏看向那个自称王总的年轻人,对方正举着手机拍苏晚补妆的侧影,镜头扫过墙上 “杀青倒计时 15 天” 的标语。“剧本里没有主题曲的位置。” 林夏的指甲掐进掌心,去年拍文艺片时,也是这样被塞进三首插曲,最后成片像支冗长的 MV。

王总收起手机,从公文包里抽出份合同:“林导可能不知道,您母亲当年那部《锁麟囊》,要是没加那首流行乐改编的插曲,未必能拿百花奖。” 他指尖点在签名栏上,“现在的观众就吃这套,传统艺术得年轻化。”

监视器忽然亮起,苏晚正对着镜子比划兰花指,镜中映出她身后的林夏,两人的身影在老式梳妆台的铜镜里重叠。林夏想起十五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站在镜前教她甩水袖,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加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歌词得我审。”

张姐立刻笑逐颜开,拉着王总去看新搭的戏台布景。林夏回到导演椅,发现保温杯里的枸杞沉了底。苏晚不知何时走过来,递上颗薄荷糖:“我刚才试了下,唱《锁麟囊》选段时加转音,好像也不难听。”

“别学那些花架子。” 林夏剥开糖纸,凉意从舌尖漫到眼底,“你外婆是梅派传人,她教你的身段,比任何改编都金贵。”

苏晚的眼睛亮起来:“您认识我外婆?”

“当年她跟我母亲在长安大戏院同台,” 林夏望着布景里那盏仿古灯笼,“她唱穆桂英,我母亲演杨宗保,后台总抢着用那面雕花镜。” 记忆里的锣鼓点忽然清晰,母亲总说,好演员得让观众忘了她是谁,只记得戏里的人。

凌晨五点,天边泛起鱼肚白。场务掀开遮光布,晨光涌进棚内,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林夏盯着监视器里的苏晚,她正唱到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水袖翻卷如流云,忽然有片银杏叶从布景顶上飘落,恰好落在她的鬓边。

“卡!” 林夏猛地站起来,眼眶发烫,“这条过了!”

整个剧组爆发出低低的欢呼。苏晚捧着戏服谢幕时,林夏看见她发间还别着那片银杏叶,像枚小巧的书签。道具师跑来报告,说戏台顶上的假树不知何时结了真果,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

王总带来的主题曲小样在中午送到,电子合成器的旋律刺得人耳膜疼。林夏把 U 盘插进电脑,苏晚凑过来看歌词,忽然指着其中一句笑出声:“‘水袖卷走半世风霜’,这写的不就是您母亲吗?”

林夏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屏幕上划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躺在病床上,还哼着《锁麟囊》的调子,说等她好了,要把那首被删掉的原版唱段找回来。

“让编曲来,” 林夏拨通张姐的电话,“把电子音换成京胡。”

傍晚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棚顶的铁皮被砸得噼啪作响。林夏站在布景外看苏晚拍最后一场戏,她穿着母亲那件湖蓝色帔衫,在骤雨般的锣鼓点里转身,水袖扫过烛火,惊起满台火星。

监视器的画面忽然晃动,林夏回头,看见王总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 —— 台上的苏晚,和台下的自己。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彩虹,正落在布景里那面雕花镜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杀青宴上,张姐举着酒杯说要申报明年的白玉兰奖。林夏看着苏晚给老戏骨们敬茶,忽然发现她耳后别着片风干的银杏叶。手机震动起来,是编曲发来的新小样,京胡的调子混着苏晚清越的唱腔,像月光淌过青石板路。

“林导,” 苏晚端着果汁走过来,“我外婆说,这周六长安大戏院有《锁麟囊》的全本,她留了两张票。”

林夏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想起母亲总说,好的故事永远不会过时,就像戏台上的月光,照过民国的茶座,也照现在的银幕。她接过苏晚递来的票根,上面的日期恰是母亲的忌日。

散场时,雨又下了起来。林夏踩着积水往停车场走,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回头看见苏晚举着把油纸伞跑来,伞面上画着《锁麟囊》的纹样。“王总说主题曲要拍 MV,” 她把伞柄塞进林夏手里,“想请您来导。”

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林夏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也是这样撑着油纸伞送她去片场,说导演就像掌灯人,得让观众在黑暗里看见光。

“告诉王总,” 她打开伞,雨珠顺着伞骨滚落,“MV 里得有真戏台,真演员,真唱段。”

苏晚笑起来,眼角的梨涡盛着路灯的光。林夏看着她跑向公交站台,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在积水里,正随着伞面上的月光轻轻摇晃。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
转载请注明出处:片场月光 https://www.zentong.com/a/p/176072.html

(0)
上一篇 11小时前
下一篇 11小时前

联系我们

在线咨询: QQ交谈

邮件:362039258#qq.com(把#换成@)

工作时间:周一至周五,10:30-16:30,节假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