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胡同里的灰墙还浸在露水味儿里,王大爷的鸽哨就先醒了。铜哨子挂在鸽笼最显眼的竹枝上,风吹过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哨子跟着打轻颤,像谁在嗓子眼儿里含着口温水哼小调。
王大爷住在拐棍胡同三号院,门楼子上的瓦当缺了角,墙根儿爬满了牵牛花。他侍弄鸽子比待亲孙子还上心,每天天不亮就提着竹编食盒往院里走,步子轻得像猫踩棉花。“得嘞,我的小祖宗们,开饭喽!” 他揭开食盒盖,小米混着碎花生的香气腾起来,二十来只灰鸽子扑棱棱飞落檐下,红嘴壳啄得食盆当当响。
对门李家嫂子正支着煤炉烙糖饼,甜香混着煤烟味儿飘出院墙。“王大爷,今儿鸽子精神头足啊!” 她用竹蜻蜓翻着饼,白面皮渐渐鼓起金黄的边儿。王大爷眯眼瞅着盘旋的鸽群:“可不是嘛,昨儿给它们加了把绿豆,这就美得找不着北了。” 说话间,最肥的那只 “老肥” 扑到李家院墙上,直勾勾盯着案板上的糖饼,逗得李家嫂子直乐:“馋鬼,等会儿给你掰块儿!”
胡同口的老张修笼屉摊儿刚支起来,竹篾子在他膝头翻飞。他手上总沾着竹青的汁水,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黄,可编出来的笼屉方方正正,竹条间的缝隙匀得能漏下米粒。“张大哥,给我瞅瞅这笼屉底,昨儿蒸馒头塌了半边。” 卖豆腐脑的刘婶端着破笼屉走来,粗布围裙上沾着豆浆渍。老张接过笼屉颠了颠:“竹条松了,给你换两根新篾,保准蒸出的馒头比你家小子的脸蛋还鼓。”
日头爬到墙头上时,胡同里渐渐热闹起来。剃头匠老李的铜盆在墙根儿支稳,洋胰子的泡沫堆在搪瓷碗里,像朵懒洋洋的白云。“赵四爷,今儿刮个光头?” 老李磨着剃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亮。赵四爷往竹椅上一坐,眯眼晒着太阳:“刮!刮干净了好凉快,省得头发跟草似的扎脖子。” 剃刀贴着头皮游走,簌簌落下的银发混着头皮屑,被风卷着飘向墙角的野菊。
卖糖葫芦的老杨推着独轮车慢悠悠晃过来,车把上插满了红玛瑙似的山楂串,糖壳子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糖葫芦 —— 甜掉牙喽!” 他的吆喝声拖着长腔,像胡同里游走的音符。放学的孩子们围上来,兜里的铜板叮当作响。梳羊角辫的丫蛋踮着脚够最高的那串,老杨笑着往下递:“慢点儿,别扎着嘴,这串给你多裹了层糖。”
晌午的日头最毒时,家家户户的院门都敞着缝,竹帘在门楣上耷拉着,挡住热气却漏进风。张家奶奶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纳鞋底,麻线穿过布层的声音沙沙响。“奶奶,我要吃冰棍儿!” 小孙子举着铜板嚷嚷,额头上的汗珠滚成串。张奶奶放下鞋底,从竹篮里摸出块手绢给他擦汗:“去胡同口找王奶奶,她冰柜里的绿豆冰棍最解渴,记得给你妹妹带一根。”
胡同深处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正讲到《三国》的热闹处。八仙桌上的粗瓷碗里飘着茉莉花茶的香,茶客们的嗑瓜子声此起彼伏。“要说这关云长啊,青龙偃月刀一挥 ——” 先生惊堂木一拍,唾沫星子溅在身前的醒木上,“咔嚓!就把那华雄斩于马下!” 茶客们齐声叫好,穿短褂的小伙计拎着铜壶穿梭其间,壶嘴儿一歪,滚烫的开水注满茶碗,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窗纸上的竹影。
午后的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青瓦上,汇成水流顺着房檐往下淌,在窗台上织成珠帘。卖花的陈婶慌忙把月季搬进屋,花盆底的泥水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花。“这雨来得巧,省得我浇花了。” 她数着花瓣上的水珠笑,鬓角的白发沾着水汽,倒比平时更精神了些。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彩虹,胡同里的空气透着股湿土混着青草的味儿。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水洼里踩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笑声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王大爷的鸽子不知何时飞回了笼,正歪着头啄理被淋湿的羽毛,鸽哨在夕阳里闪着微光,像谁遗落在竹枝上的星星。
晚饭后,纳凉的人们搬着小马扎聚在胡同口。张大爷摇着蒲扇讲古,说他年轻时见过骆驼队从胡同穿过,驼铃叮叮当当响了半宿。“那骆驼睫毛老长,垂着眼皮跟佛爷似的。” 他的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在暮色里一闪。李家嫂子纳着鞋底搭话:“我姥姥说,早先这胡同里还有卖唱的,三弦儿拉得能把月亮勾下来。”
月亮爬上天井时,各家的灯陆续亮了,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金子。王大爷给鸽子添了最后一把食,鸽笼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轻啼,混着远处的虫鸣。他摸着 “老肥” 油亮的羽毛笑:“睡吧睡吧,明儿天一亮,咱还得给胡同唱早班儿呢。”
胡同深处的打更人敲着梆子走过,“咚 —— 咚 ——” 的声响在巷子里荡开,又慢慢融进月光里。墙根儿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唱着,竹篱笆上的牵牛花合上了花瓣,只有王大爷的鸽哨还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给这胡同哼着温柔的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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