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杂记

夜是深了。窗纸上的月光像蒙了层灰的霜，冷冷地铺在案头那半盏残茶上。我捏着笔的手有些发僵，砚台里的墨早已凝住，如同这屋子里凝固的空气，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涩味。

巷子里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 —— 咚 ——”，两下便没了声响，像是被这无边的黑暗吞了去。我想起白日里走过的街面，那些幌子在风里摇摇晃晃，”仁义道德” 四个金字被雨水泡得发乌，底下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龌龊。铺子门口的伙计打着哈欠，眼里的麻木比柜台里的铜钱还要冰冷。

前几日收到友人寄来的信，说乡下又闹了饥荒。字里行间满是焦灼，却偏要故作镇定地说 “尚可度日”。我知道这 “尚可” 二字背后藏着多少饿殍，多少卖儿鬻女的惨状。可城里的人们依旧醉生梦死，酒楼里的笙歌能盖过半个城的哭嚎。他们嚼着精致的点心，谈论着风雅的诗词，仿佛那些苦难只是戏台上演的戏文，散了场便与己无关。

墙角的蛛网积了厚厚的灰，粘住了几只挣扎的飞蛾。它们扑腾着翅膀，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极了那些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人们。我见过拉黄包车的车夫，在烈日下跑得汗流浃背，脊梁骨弯得像张弓；见过缝补衣裳的妇人，在油灯下熬得眼窝深陷，指尖被针扎得全是小孔。他们拼尽全力活着，却连一口饱饭都成了奢望。

书桌上堆着些旧书，纸页都泛黄发脆了。翻开来看，满纸都是 “礼义廉耻”、”忠孝节义”，可掩上书卷，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有权有势者作威作福，无权无势者任人宰割；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被奉为楷模，真心实意的人却被视作异类。这世间的道理，仿佛都被人颠倒了过来，黑的能说成白的，错的能说成对的，只要你嗓门够大，拳头够硬。

窗外的风呜呜地叫着，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泣。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人间。可如今这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少了，倒是地上的苦难越来越多了。或许那些星星也看够了这人间的荒唐，都躲起来了吧。

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像个怪物。我有时候会想，我们是不是都变成怪物了？为了生存，为了名利，我们戴上各种各样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违背良心的事，久而久之，连自己本来的样子都忘了。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摘下面具，才发现自己早已面目全非。

巷子里又传来动静，像是有人在争吵。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充满了无奈和愤怒。过了一会儿，争吵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哭声。我叹了口气，继续在纸上写着。我知道我的文字改变不了什么，就像这油灯照不亮整个黑夜。可我还是要写，为了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们，为了那些被遗忘的苦难，也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在这污浊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

天快亮了，窗纸上的月光渐渐淡了下去。远处传来鸡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我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案头的残茶已经凉透了，砚台里的墨却似乎松动了些。或许，只要还有一丝光亮，还有一点希望，我们就不该放弃。哪怕这光亮微弱得像萤火虫的尾巴，哪怕这希望渺茫得像大海里的针，总好过在黑暗中沉沦。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街上又会挤满行色匆匆的人。他们或许依旧麻木，依旧冷漠，可我相信，在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丝善良，一点温暖，就像这黎明前的微光，总有一天会照亮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