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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胡同口的槐树叶上,王掌柜已经掀开了 “福顺茶馆” 的棉门帘。铜吊子在煤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把满屋子都熏得暖融融的,混着新沏的茉莉花茶香,在晨光里慢慢散开。
“王掌柜,早班儿茶!” 门口黑影一闪,老张扛着他那副修鞋的担子迈了进来。他黧黑的脸上刻着风霜,棉裤膝盖处打着补丁,却总爱往茶馆里凑,说这里的热乎气儿能熨平骨头缝里的寒。
王掌柜麻利地抓了把茶叶扔进粗瓷碗,冲上滚烫的开水,茶叶在碗里打着旋儿舒展开来:“今儿个够早的,昨儿夜里风大,没冻着吧?”
“冻不着!” 老张把担子靠在墙角,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您这茶馆就是我的暖房,进来喝口热的,一天都舒坦。” 他捧着茶碗,哈着白气,眼睛却瞟向窗外 —— 胡同里渐渐热闹起来,挎着篮子买菜的大妈,背着书包跑着上学的孩子,蹬着三轮车送早点的师傅,脚步声、吆喝声、车铃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市井小调。
正说着,李大爷提着鸟笼子晃晃悠悠地进来了。笼子里的画眉见了人,扑腾着翅膀叫得更欢。“王掌柜,来壶龙井,今儿个鸟儿精神,得配点好茶叶。” 李大爷穿着深蓝色的对襟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间别着个老式怀表,走路慢悠悠的,像是怕惊扰了时光。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地把鸟笼子挂在桌旁的钩子上,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精心切好的苹果块,一点点喂给画眉。“这鸟儿跟了我五年了,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还亲。” 李大爷呷了口茶,叹气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又很快被茶香冲淡了。
王掌柜在柜台后拨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里,能数清茶馆里的光阴。他今年五十出头,接手这茶馆已经二十多年了。当年父亲把这铺子交给他时说:“做买卖跟做人一样,得实在。茶叶要真,水要开,待人要热乎,日子才能长久。” 这些年风风雨雨,胡同里的铺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这福顺茶馆,还守着老规矩,像胡同里的一棵老槐树,默默扎根在街坊们的生活里。
晌午时分,茶馆里渐渐坐满了人。跑堂的小柱子忙得脚不沾地,肩上搭着的白毛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张大爷,您的炸酱面来喽!”“李婶,您要的糖火烧刚出炉的!” 他嗓门亮堂,脚步轻快,脸上总挂着笑,像是永远不知道累。
角落里,两个下棋的老爷子正争得面红耳赤。马大爷把手里的棋子拍在棋盘上,声音洪亮:“你这马走得不对,别想蒙我!” 对面的赵大爷急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怎么不对?我这是连环马,你没见过?” 旁边看棋的人凑着热闹,有的帮着马大爷说话,有的替赵大爷辩解,吵吵嚷嚷的,却没人真动气。王掌柜端着茶壶走过去添水,笑着说:“您二位悠着点,棋子别拍碎了,这可是我父亲那时候传下来的。”
正热闹着,门口的风铃叮铃铃响了,进来个穿学生装的年轻姑娘。她扎着两条麻花辫,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抱着几本书,怯生生地问:“请问,这里可以坐吗?”
茶馆里一下子安静了些,下棋的停下了争执,喝茶的放下了茶杯,连李大爷的画眉都停了叫声。王掌柜连忙迎上去:“姑娘随便坐,要喝茶还是吃点心?”
“我…… 我想找个地方看书,点一壶最便宜的茶就好。” 姑娘的脸红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这有啥便宜贵的,” 王掌柜指着靠窗的空位,“那儿亮堂,你坐那儿。茶我给你沏壶碧螺春,刚到的新茶,尝尝。” 他没等姑娘推辞,已经转身去沏茶了。
姑娘叫林晓梅,是附近师范学校的学生,家在外地,周末总爱来这茶馆看书。她说这里的气味让她想起老家的茶馆,爷爷总爱在那里下棋喝茶,只是现在再也回不去了。她捧着温热的茶碗,看着窗外飘过的白云,眼泪悄悄落在书页上,又赶紧用袖子擦掉 —— 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地方,连伤感都变得温柔起来。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茶馆,在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老张修好了最后一双鞋,收拾起担子准备回家。他临走前把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烤红薯放在柜台上:“王掌柜,刚在街口买的,热乎着呢,您尝尝。”
王掌柜推让着:“你留着给孩子吃。”
“孩子在他姥姥家呢,您就拿着吧。” 老张嘿嘿笑着,扛起担子消失在胡同拐角,脚步声渐渐远了。
李大爷的鸟也叫累了,缩在笼子里打盹。他收起鸟笼,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候不早了,该回家给老伴儿做饭了。” 他付了茶钱,临走前又叮嘱:“明儿个我带点新炒的瓜子来,给大伙儿尝尝。”
林晓梅合上书,把茶钱放在桌上:“王掌柜,谢谢您的茶,很好喝。”
“好喝就常来,” 王掌柜笑着摆摆手,“看书累了就来歇歇,这儿永远有热乎茶等着你。”
姑娘点点头,抱着书走出茶馆,阳光洒在她的辫子上,闪着柔和的光。胡同里的叫卖声还在继续,卖糖葫芦的大爷拖着长音走过,甜丝丝的气味飘进茶馆,和茶香混在一起,酿成了时光的味道。
傍晚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王掌柜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看着雨丝在灯光下织成一张网,把整个胡同都笼罩在朦胧的诗意里。小柱子在打扫卫生,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和雨声、远处的电车声交织在一起,温柔得让人心安。
“王掌柜,关门前再喝一杯?” 马大爷收拾着棋盘,笑眯眯地问。
“喝!” 王掌柜爽快地答应,又沏了一壶热茶。两个老人对坐着,慢慢喝着茶,话不多,却有着说不出的默契。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茶馆里的灯光却越发温暖,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等待着晚归的人。
夜深了,雨停了。王掌柜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熄灭了煤炉,锁上茶馆的门。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他踩着积水往家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 —— 咚 ——”,两下,是二更天了。
胡同口的老槐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王掌柜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乌云散去,月光洒下来,照亮了茶馆的招牌 ——“福顺茶馆” 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如同岁月留下的印记,沉静而温暖。
他知道,明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胡同,他还会掀开那扇棉门帘,生起煤炉,沏好热茶,等待着老主顾们的到来。这茶馆里的流年,就像那壶永远温热的茶水,平淡,却有着喝不尽的滋味;寻常,却藏着道不完的温情。在这小小的茶馆里,日子一天天过去,故事一段段上演,时光慢慢流淌,把所有的悲欢离合都酿成了生活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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