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风是愈刮得紧了,卷着墙根下的败叶,在街角打着旋儿,像极了那些无处着落的心事。我推开窗时,一片枯叶正撞在玻璃上,簌簌地抖了两下,便坠下去,不知落进了哪片黑暗里。
巷口的那盏路灯许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着,将石板路上的水洼照得一片斑驳。有个穿蓝布衫的汉子挑着担子从灯下走过,扁担压得咯吱响,影子在地上忽长忽短地挣动,倒比他本人更显活泛些。卖馄饨的摊子支在老槐树下,昏黄的马灯照着摊主佝偻的背,他用竹筷敲着碗沿,那 “笃笃” 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却总也敲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寂寥。
白日里去茶馆闲坐,邻桌的几位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什么。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先生把茶碗往桌上一墩,说如今的年轻人都失了本分,整日里不学无术,只知寻些新奇玩意儿。另一个留山羊胡的便接话,说还是旧时候好,规矩分明,哪像现在这般乱糟糟的。我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望向窗外 —— 几个孩子正围着卖糖画的摊子雀跃,他们的笑声像撒在地上的碎银,闪闪发亮。
茶馆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个儿,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他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一边叹着气说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先生您瞧,” 他指着墙上的月份牌,”这都快入冬了,来喝茶的人倒比树叶落得还快。”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张印着美人图的月份牌边角已经卷了毛边,美人的嘴角虽还弯着,眼神却像蒙了层灰,瞧着竟有几分落寞。
前几日路过旧货市场,见一个老太太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些旧铜器。有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倒还有些模样,只是炉底的款识已模糊不清。老太太说这是她老伴儿留下的,如今儿孙们嫌占地方,非要她拿来卖掉。我问她舍得么,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说:”留着又能怎样呢?人都不在了,物件再好也是个念想,填不饱肚子的。” 风掀起她花白的头发,露出额上深深的皱纹,像老树的年轮,刻着数不清的光阴故事。
夜里总睡不安稳,常被窗外的动静惊醒。有次听见野猫在房顶上打架,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带着一种原始的凶狠。我披衣起身,看见月光从瓦片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织成一张破碎的网。那些猫影在网上蹿跳追逐,倒像是在演绎一场无声的闹剧,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地凌乱的爪印。
街角的修鞋摊摆了有些年头了,摊主是个跛脚的老头,总爱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他修鞋时极专注,眯着眼穿针线的样子,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有回我去修鞋,见他正给一只破旧的布鞋钉掌,那布鞋的鞋面早已磨得发亮,鞋底却补了又补。”这鞋还能穿?” 我忍不住问。老头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说:”物件跟人一样,只要心里还有口气,就能撑下去。”
近来总爱翻看旧书,在泛黄的纸页间寻找些逝去的时光。有本线装的诗集,书脊已经松动,里面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红得像团火,只是再也燃不起温度。记得当年得这本书时,正是枫叶红透的时节,送书的友人说:”好诗如红叶,虽会凋零,却能留下最美的颜色。” 如今友人早已远去,只剩这红叶陪着故纸,在岁月里沉默。
巷尾的那家老字号布店终究是关了门,门板上贴着 “转让” 的告示,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想当年这家布店何等兴旺,掌柜的站在柜台后,用尺子量着布匹,用算盘算着价钱,噼啪的算珠声里藏着多少人家的喜怒哀乐。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店铺,在秋风里诉说着往日的繁华。有个梳辫子的小姑娘扒着门缝往里看,眼睛里满是好奇,她大抵是不懂,有些东西一旦逝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夜深了,风还在窗外呼啸,像谁在黑暗中呜咽。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恍若这变幻无常的人生。我拿起笔,想写下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罢了,这世间的许多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不如就让它们随着这秋风,散入无边的夜色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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