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同里的太阳总是比别处起得晚些。天刚蒙蒙亮,王大爷的剃头挑子就 “吱呀” 着出了门,铜盆里的热水冒着白气,像极了他嘴里哼的小曲儿,断断续续却透着股自在。这时候的胡同还没醒透,墙根下的青苔挂着露水,砖缝里钻出的野草沾着潮气,连空气都带着股土腥香。
“王大爷,今儿个刮脸得利落些!” 张记茶馆的伙计二柱子探出头来,脑袋上的小辫儿还没梳利索。王大爷把挑子往老槐树下一放,掏出旱烟袋敲了敲:“急什么?你家掌柜的还没掀门板呢。” 话音刚落,茶馆的两扇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掌柜的张老头端着个紫砂壶出来,看见王大爷就乐了:“我说怎么闻着烟味儿,原来是你这老东西来了。”
胡同里的日子就像张老头泡的茶,慢悠悠地透着滋味。辰时刚过,各家各户的烟囱就冒出了烟,有的直挺挺往上蹿,有的歪歪扭扭打转转,把个胡同上空织成了张灰蒙蒙的网。李家的姆妈在院子里晒被子,竹竿搭在墙头上,被单在风里扑棱棱地响,惊得墙头上的麻雀扑腾着飞起来,落在对门赵家的枣树上。
“李家嫂子,今儿个天好,该晒晒棉裤了!” 赵家的老太太隔着墙头搭话,手里还纳着鞋底。李家姆妈用竹竿拍打着被单,棉花絮子飞起来,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可不是嘛,昨儿个夜里凉,孩子说腿冷。您家小三儿呢?没跟你捣乱?”“别提了,刚跟胡同口的狗追着跑,鞋都跑掉了一只!” 老太太笑着摇头,线头在手里打了个结。
张记茶馆里渐渐热闹起来。拉洋车的老陈把车停在门口,摘下草帽扇着风,一屁股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张掌柜的,来壶高末,多加俩茶叶蛋!” 张老头应着,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就端着个粗瓷碗出来,茶叶在碗里打着转儿。老陈喝了口茶,抹了抹嘴:“今儿个可邪门,从东单拉个先生到西单,愣是没碰到一个回头客。” 旁边下棋的老刘头插嘴:“你那破车该修修了,铃铛都不响了,谁乐意坐?” 老陈嘿嘿笑了:“响不响不要紧,能跑就行。”
胡同深处的大杂院里更热闹。张家的姑娘在廊下绣花,线轴在筐里滚来滚去;王家的小子趴在石桌上写毛笔字,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成个黑疙瘩;还有几家的媳妇聚在院子中央择菜,菜叶扔了一地,引来几只母鸡啄食。院门口的石榴树开花了,红扑扑的花儿缀在枝头,把半个院子都映得红通通的。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懒。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卖凉粉的挑子 “当当” 地敲着铜碗,声音从街那头飘过来,慢悠悠的。张老头趴在柜台上打盹,紫砂壶放在手边,茶渍在桌面上洇出个圆圆的印子。二柱子在灶台后头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 “咚咚” 地响,惊得屋檐下的燕子飞了两圈,又落回窝里。
“凉粉儿 —— 酸甜爽口的凉粉儿 ——” 卖凉粉的老李头挑着担子进了胡同,嗓子亮得像铜铃。各家的门帘掀起一条缝,探出几张脸来。“给我来一碗!”“多加辣子!” 老李头笑眯眯地放下担子,揭开盖在凉粉上的纱布,白嫩嫩的凉粉在瓷盆里颤巍巍的,看着就解暑。他用铜铲把凉粉切成细条,浇上醋和芝麻酱,撒上香菜和辣椒油,递过去的时候总要多加半勺糖:“孩子们爱吃甜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胡同,把墙根儿晒得暖烘烘的。王大爷的剃头挑子前围了几个老头,一边刮脸一边聊天。说的无非是哪家的鸽子飞得高,哪家的花儿开得艳,还有前儿个庙会上来了个耍猴的,把猴儿训练得会作揖磕头,逗得孩子们直乐。王大爷手里的剃刀 “沙沙” 地响,刮过客人的脸颊,留下一层青白的印子。
“听说了吗?胡同口要修马路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热闹的聊天声突然停了。王大爷的手顿了顿,剃刀悬在半空:“修马路?那咱这胡同……”“说是要拓宽,说不定咱这老槐树都得挪地方。” 说话的是开布店的赵老板,他摸着刚刮干净的下巴,脸上带着惋惜。王大爷没再说话,只是手里的剃刀走得更慢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傍晚的胡同最是温馨。各家各户的饭菜香飘出来,有的是红烧肉的腻香,有的是炸酱面的酱香,还有的是熬白菜的清甜味儿,在胡同里搅和在一起,让人心里暖暖的。孩子们在胡同里追逐打闹,把风筝放得高高的,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笑声惊起了栖息在树上的鸟儿。
张记茶馆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纸洒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老茶客们还在聊天,只是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修马路的事上。张老头泡了新茶,给每个人的碗里添上:“急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咱这胡同都几百年了,还能说没就没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眼神却飘向了窗外的老槐树,树干上的纹路在灯光下像一张苍老的脸。
月亮悄悄爬上墙头,胡同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还有谁家的收音机里在唱京剧,咿咿呀呀的,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楚。王大爷收拾好剃头挑子,铜盆里的水已经凉透了,他却舍不得倒掉,就那么端着,慢慢往家走。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像一条沉默的路。
回到家,王大爷把挑子放在院里,看着墙角那盆养了多年的仙人掌,突然笑了。这仙人掌不知在这儿长了多少年,没人浇水也没人施肥,却硬是从砖缝里钻出来,长得胖乎乎的,还开了朵嫩黄的花。他想,胡同里的日子大概就像这仙人掌,不管遇到什么风雨,总能扎下根来,慢慢生长。
夜深了,胡同里的灯一盏盏灭了,只有张记茶馆还亮着盏小灯,像胡同的一只眼睛,静静地看着这古老的街巷。墙根下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和远处传来的火车汽笛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首属于胡同的夜曲。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胡同里的日子还会继续,就像那碗泡在水里的茶,慢慢沉淀出最醇厚的滋味。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
转载请注明出处:胡同里的春秋 https://www.zentong.com/a/p/17535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