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咕隆咚里的微光

**黑咕隆咚里的微光

夏日的暴雨总爱挑着午夜时分降临,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我正蜷缩在沙发里看老电影,突然整个房间坠入浓稠的黑暗,连屏幕最后闪烁的光影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这便是黑咕隆咚最直观的模样 —— 不是渐进式的黄昏,而是骤然降临的、能触摸到的墨色。

伸手在茶几上摸索手机,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杯,杯壁凝结的水珠沾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凉意。按下电源键,微弱的光从指缝间漏出,照亮半径半米的圆形区域,玻璃杯里的柠檬片沉在杯底,像片蜷缩的枯叶。窗外的雨势更大了,闪电偶尔撕裂夜空,将对面楼房的轮廓短暂地投在墙上,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覆盖。

这种彻底的黑暗总让人想起童年的阁楼。老家的旧宅有座常年锁着的阁楼,木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呻吟。祖父说里面存放着过冬的棉被,可在孩子们眼里,那扇挂着铜锁的木门后,藏着整个世界的秘密。有次趁大人午睡,我踩着小板凳够到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门锁。门轴转动的 “嘎吱” 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阁楼里的黑暗比想象中更厚重,阳光被斜斜的屋顶切割成细窄的条状,灰尘在光柱里缓慢翻飞。

我站在门口不敢迈步,鼻尖萦绕着旧木头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眼睛适应了许久,才勉强看清堆在角落的纸箱,箱盖边缘爬着细小的蛛网。突然听见 “窸窣” 的声响,吓得我转身就跑,连钥匙都忘在锁孔里。后来才知道,那是老鼠在纸箱间穿梭的声音,但那个午后的黑咕隆咚,却成了童年记忆里挥之不去的神秘注脚。

乡村的黑夜与城市截然不同。去年深秋在婺源写生,住在半山腰的老屋里。村庄没有路灯,日头一落山,黑暗便从山谷里漫上来,像涨潮的海水般淹没田埂、竹林和错落的黑瓦。晚饭时围坐在炭火盆边,火苗舔着铁架上的腊肉,油脂滴落在炭火里滋滋作响,映得每个人的脸忽明忽暗。

饭后想去院子里透气,刚推开门就被浓重的黑暗挡了回来。脚下的青石板路完全隐没在阴影里,只有远处稻田里偶尔闪过萤火虫的微光,像星星掉落在草丛里。同行的老人递来马灯,黄铜灯罩里的煤油灯芯跳动着昏黄的光,照亮身前两米的范围。提着马灯走在田埂上,灯光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颤抖,能看见露水从稻穗上滴落,在光晕里划出细小的银线。

黑暗中感官会变得格外敏锐。远处溪流潺潺的水声比白天清晰百倍,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仿佛就在耳畔,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空旷的夜里扩散。抬头时惊觉夜空格外清澈,银河像撒满碎钻的绸缎横亘在头顶,北斗七星的光芒穿透薄雾,在黑暗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原来在没有光污染的地方,黑咕隆咚的夜里藏着如此璀璨的秘密。

医院的深夜总是带着消毒水味的黑暗。前年母亲住院时,我在病房陪护了半个月。凌晨三点的走廊寂静得可怕,感应灯在脚步声靠近时才会亮起,暖黄色的光刚照亮转角,身后的区域便又沉入黑暗。有次去护士站取药,走在长长的走廊里,灯光随着脚步次第明灭,像在与黑暗进行拉锯战。

病房里只留着床头一盏微弱的夜灯,蓝光透过磨砂玻璃罩,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晕。母亲的呼吸均匀而轻微,输液管里的药液在灯光下缓缓滴落,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城市,高楼的窗户大多暗着,只有零星的灯火像孤独的眼睛,在无边的黑暗中眨动。那一刻忽然明白,黑暗里的每一盏灯,都守护着一个等待黎明的生命。

矿井下的黑暗是另一种维度的存在。大学时跟着地质系的老师去参观过煤矿,乘坐升降机下降到地下数百米时,耳朵因气压变化嗡嗡作响。走出升降机的瞬间,就被纯粹的黑暗包裹,只有头顶安全帽上的矿灯射出笔直的光柱,在煤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巷道里弥漫着煤尘和潮湿的气味,矿车驶过铁轨的轰鸣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让人感觉像是坠入了大地的脉搏。

矿工师傅说,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黑咕隆咚的环境。黑暗中行走全靠记忆和触觉,手掌抚过粗糙的煤壁,能通过温度和湿度判断巷道的走向。矿灯是最重要的伙伴,不仅照亮前路,更是与地面联系的信号。在井下作业时,任何一点光线的异常都可能意味着危险,所以他们对黑暗的感知比常人敏锐百倍。当我们在地面抱怨停电的不便时,有些人却在更深的黑暗里,为光明而劳作。

黑暗中的等待总显得格外漫长。去年在机场遭遇航班延误,深夜的候机大厅渐渐空旷。窗外的停机坪被探照灯照亮,飞机的轮廓在黑暗中像蛰伏的钢铁巨兽。座椅上的旅客大多昏昏欲睡,只有少数人还在盯着航班信息屏,屏幕的蓝光映在他们疲惫的脸上。突然整个大厅的灯光闪烁了几下,随即陷入黑暗,短暂的骚动后又恢复平静,大家默契地打开手机闪光灯,点点光亮在黑暗中汇聚成流动的星河。

有个小女孩在黑暗中哭了起来,她的母亲轻声哼唱着童谣,用手机照着绘本给她讲故事。微弱的光线下,母亲的侧脸温柔而坚定,小女孩的哭声渐渐平息,好奇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斑。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歌,起初是零星的声音,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不同的旋律在黑暗中交织,竟驱散了等待的焦虑。当灯光重新亮起时,大家相视一笑,仿佛共同经历了一场秘密的仪式。

深海的黑暗是地球上最后未被完全探索的领域。在纪录片里见过潜水器下潜的画面,阳光在海面下两百米处就已消失,更深的海域永远处于黑咕隆咚的状态。但那里并非死寂的世界,安康鱼头顶悬着发光的诱饵,管水母在黑暗中绽放出蓝绿色的荧光,像深海里盛开的花朵。这些生物进化出独特的发光器官,在永恒的黑暗中建立起自己的生存法则。

黑暗中蕴藏着意想不到的生命力。去年疫情期间居家隔离,阳台角落里的绿萝在缺少光照的环境下,竟长出了更长的藤蔓。那些新抽的嫩芽努力向着窗户的方向生长,即使只有微弱的天光,也能在黑暗中找到生命的方向。后来在花盆里发现了一只蜗牛,它背着半透明的壳,在湿润的土壤上留下银色的轨迹,即使在无人注视的黑暗角落,也在认真地完成生命的旅程。

盲人摄影师蔡聪说过:“黑暗不是缺陷,而是一种存在的方式。” 他镜头下的世界充满光影的韵律,那些通过触觉、听觉感知的场景,在照片里呈现出独特的温暖。原来当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会构建出另一种维度的明亮,黑暗不再是障碍,而是通往更丰富感知的通道。就像我们在黑咕隆咚的夜里,反而能听见内心最清晰的声音。

暴雨停了,窗外传来蝉鸣的声音。我打开窗户,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清香涌进来。远处的路灯重新亮起,暖黄色的光晕透过薄雾,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晕染开来。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黑暗像潮水般慢慢退去,露出黛青色的远山轮廓。屋檐上的水珠还在滴落,在晨光里划出晶莹的弧线。

手机屏幕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半,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我坐在阳台上,看着黑暗一点点被晨光稀释,鸟儿开始在枝头鸣叫,城市在寂静中逐渐苏醒。原来黑咕隆咚从不是永恒的状态,就像所有的夜晚都会迎来黎明,所有的黑暗里都藏着等待绽放的微光。那些在黑暗中走过的路、听过的声音、感受过的温暖,终将成为生命里最珍贵的印记。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
转载请注明出处:黑咕隆咚里的微光 https://www.zentong.com/a/p/175096.html

(0)
上一篇 1天前
下一篇 1天前

联系我们

在线咨询: QQ交谈

邮件:362039258#qq.com(把#换成@)

工作时间:周一至周五,10:30-16:30,节假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