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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小伙叫崔胜皓。他看起来年轻又稚嫩,其实已经二十六岁了。2018年本科毕业,作为没特长、没背景的外地人,为了能在我们这里快速站稳脚跟,他只得先靠保安工作过上日子,再谋后面的打算。楚翘城则是他保安生涯的第一站。
18年十一月他因某个暂时不想说的原因离开了楚翘城,去了我们这河西CBD的一栋写字楼做保安。凭着在保安届高人一等的本科文凭,他接着跳了到奥体,又进了金融城,也算是摸到了我们城市保安届的天花板。然而好景不长,2020年在疫情猛烈的打击下,大批公司关门退租,金融城一片萧条,物业也大幅裁员。21年过完年,稍稍缓解的疫情让小崔重燃拼搏的希望。他找了个朝九晚五的白班工作,想留点时间多看看书,争取考研深造。可是变幻莫测的疫情政策打乱了他的计划。公司资金用尽解散,需要用人的单位更是越来越少。四处求职碰壁的他只得在朋友的介绍下重返保安队伍。
小崔没说名字,只是简略地告诉我,离他之前工作的河西CBD不远有一片新开业的商业谷。商业谷的大老板也许和小崔想得一样,选择21年初开业是想在缓解的疫情里逆风冲一把。可谁能料到,七月的噩耗会让小逆风变成了大逆风,商铺纷纷停业、关门,整个商业谷一片萧条。
不知何时开始,什么13区、Z9、SUNSET……越来越多的“跳舞俱乐部”凭空出现,燃起了年轻人夜晚的躁动。但凡名字里带上这五个字的酒吧,再加上一两个性感的女DJ,无论场地是大是小,座位是多是少,小姐姐小哥哥一定只多不少。
不知哪位土豪跟上了潮流,在商业谷不临街的最里面那栋楼,重金砸了一家追逐流行的“跳舞俱乐部”。为了避免麻烦,不能公布真名。不过我很想体现它并不潮流硬蹭潮流的土气,于是模仿本名,称它“飞飞跳舞俱乐部”。
小崔告诉我,“飞飞”大约只有四五百平米,在酒吧里不算大。商业谷的规划很到位,每栋建筑的占地尽可能地呈现规整的方形。“飞飞”老板拿下的是商业谷最里面那栋楼的一半,整体形状就是一个大长方形从中平分的小方形。靠北的那部分是“飞飞”,东南那一侧是一家刚装修完才营业了几天就关门的医美机构。
尽管“飞飞”不大,投入却不低。尺寸大到无朋的屏幕、各种可以闪亮红橙黄蓝紫的激光射灯、功率巨大震耳欲聋的音响、迷幻跃动色彩纷呈的霓虹把整个场子的气氛推到了顶。尤其是在近乎正方的场子中心,搭建了一个宽三米多,近一米高,可以自由转动的舞台。穿着火辣的女DJ就高高站在台子上,随着舞台和头顶硕大晶亮的光球旋转,妖艳、劲爆地打着碟。而舞台四周的地面改装成了可以上下弹跳的弹簧地板。喝到微醺,随着激烈动感的乐曲纵情蹦跳,真是直叫年轻人上头的狂欢。
“那里像厂房,层高很高,不嫌矮可以搭成三层。老板只在周围隔了一圈宽三五米的二层,专门放高端卡座。居高临下看整个场子特别有感觉。你别说,酒吧关键就是要高,空间要大,灯光器材越多,效果就特别爽……”推着眼镜普及夜场知识的小崔让我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朋友。她那滔滔不绝的模样此刻和小崔认真的脸重合了。我看向低头刷着手机,毫不关心对话的女友。如果不是那个朋友,我和女友根本不会认识,生活也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小崔用夸张的语气告诉我,“飞飞”的老板光在灯光器材上就砸了好几百万。这些钱要是给他,高低先整套房,还考什么研,更别说干保安了。我想起了失踪不见的老焦。虽然嘴上说着年轻人还是多学些东西、多经历经历比较好,眼界最重要。可细想现实,多学又能怎样?有多少人真是为了眼界和学识而读书?文凭不过是普通人在社会苟且的一张饭票罢了。
“经历……很多时候,都是折磨吧。”他的语气开始变得阴郁。
“飞飞”一开业,就喊了许多网红、模特去拍照、打卡、发短视频。场子里所有东西全是斥巨资搭建的,又新又炫。经过全国各地俊男靓女的宣传,“飞飞”一跃成为我们这里炙手可热的夜场圣地,每晚订台量多到爆炸。就连为了勾起客人探究欲,故意设计成左拐右绕的进门长廊,都变成了等位的排队区。到了周末,队伍能从来回弯曲近三十米长的走廊一直排到门外,超过十点你还没在队伍里,那今天就不用费劲了,去别处玩耍吧。
为了缓解订台压力,老板在进入安检后右边的墙下和灯光旖旎的五米长吧台之间临时搭设了一排散桌,也是杯水车薪,完全没法容纳多到井喷的人潮。只要来一次“飞飞”,走完九曲回肠的昏暗长廊,走过安检,所有人都会被眼前缤纷璀璨又酷炫新潮的DJ台所吸引。恨不得立刻跳入台下波涛涌动的人海,体验极致热烈的澎湃浪潮。
正是有了这样的客流量,“飞飞”才需要雇佣大批内部保安,以防任何会影响营业的事故发生,也便成为小崔在疫情间仅有的工作机会。
夜场的浮华以往总在别人的口中、短视频里半真半假地偶尔出现。而这一次,小崔真真切切成为喧嚣世界的一份子,身临其境。他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气氛组,什么叫发菜。营销讨好、巴结客人是何种嘴脸,神龙套到底神在哪里……他会跟着音乐轻轻摇摆,目光能在人头涌动的昏暗环境里精准地聚焦到各色美女的脸上。他羡慕那些一掷千金出手阔绰的富少、老板,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坐上豪华卡座,美女环绕。沉溺在虚荣的环境中久了,纸醉金迷似乎变得理所应当,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了。金钱、美女所制造的虚荣幻象把小崔淳朴的内心推向了欲望深渊的边缘。
怎样才能赚到钱,过上这种“高人一等”的生活?要不去做营销吧。听说努努力,年入百万不成问题。可是小崔的手头既没有任何客户资源,又不认识半个能做人气的美女帅哥,更是不懂如何讨好这些花钱如流水的老板阔少。他始终没法迈出营销这一步。
2
五月中下旬,上班的第二个月,一个女客人引起了小崔的注意。
沉浸在回忆中的他,眼里闪烁着往事历历在目的美好光芒。他怀念地述说起第一眼见到女客人的样子。高挑性感的身姿被一袭黑色的西装包裹。一双长腿踩着高跟鞋,步摇生姿。她的眼睛不算大,却清透如水,千娇百媚。精致的医美掩盖了岁月的痕迹,让人看不透妆容下的明媚脸庞到底领略了人世间多久的美好。最令他难以忘怀的,女客人并没像普通美女那样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她一反常态将发型打理成了男性碎发。犀利、干练的模样被性感成熟的女人味渲染,愈发诱人。
不过只凭外貌,还不足以让女客人烙进每晚都要检阅各色美女的,小崔的记忆里。那是她第二次来,小崔清楚记得,她穿了一条宽大的黑色长裤和又窄又小的黑色抹胸。一身的成熟妩媚被黑色盖住,却没盖住纤柔的腰腹和光润的肩头。她有意没意地轻拨喷了发胶的短发,从小崔身边飘然而过,令人心潮澎湃。不由地后退撞到柱子的窘态让他更是懊恼心慌。
“小心点哦。”对方温柔地关心了一句,留下一阵让他上头的香馨。
那天和女客人一起来的是四五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平头大叔。他们每人身上的纹身和被T恤勒紧了的大肚子都在时刻提醒周围人,他们不好惹。女客人竟然毫不厌恶,笑靥如花,穿行于这一众“不好惹”之间,殷勤地陪着他们说笑、喝酒、摇色、划拳,喝着“不好惹”们递来的一杯又一杯,左右逢源。看得几乎没喝过酒的小崔心惊肉跳。
在一大群年轻漂亮、穿着诱人的小姐姐到来之后,这十多人的局从楼下小崔的岗位边换上了二楼。
“小哥哥,知道WC在哪儿吗?”就在女客人将要上楼,她摇摆身姿从小崔面前经过,用极温柔的语气问。有点含混的大舌音里带着一丝挑逗。这是他第一次和美女正面“对峙”。从来被当作透明人的小崔一紧张,话都没敢说,伸手指向对角线上二十多米开外吧台边的通道。
“谢咯。”美女拍了他的肩头,含笑而去。虽然小崔没说,但我能知道,这一刻他应该闪过了“孩子可以和你姓,入赘也没关系”等等一系列的幻想。
换掉的桌台还没打扫,几个油头粉面的小年轻就吵吵闹闹、急不可耐地占领了这里。见不到风情万种的女客人,魂不守舍的小崔心头一烦,也转身去了厕所。
走过超长的吧台,推开通道左边的门,是一个六七平米的醒酒间。靠墙的矮凳上一般都会歪歪扭扭地坐着浑浑噩噩的年轻人。醒酒间另一头的门外,是一条横在面前的走廊。走廊没什么灯,晦暗不明的对面是一扇紧紧锁住的玻璃门,那是医美机构停业的后门,深不见底。这个走廊就是平分这栋建筑的中轴线。
出了醒酒间左转,顺着中轴线走不到十米,是一扇包了绒布装饰土豪的大门。粉紫色的灯光在门内的洗手间里迷幻地招摇。因为医美机构不在了,所以这里的洗手间算是优惠,全部送给了“飞飞”。老板也是毫不客气,一点也不怕浪费钱,把两边的洗手间通通装修了。走进门里,左右两边一模一样的洗手间大厅和厅内如同喷泉的圆形洗手池像一对镜像空间,很容易叫人找不到北。更要命的是,正对着进到这里的大门,同样还是一扇包了绒布的豪华大门,里面是中轴线上另一半走廊。可能是为了消防安全,那扇门虽不通酒吧,却也没锁住,经常能看到喝多了晕头转向的客人洗完手迷迷糊糊地推门而出,没一会又一脸恐慌地推门而入,着实闹了不少笑话。就连在这里上了一个月班,每天不喝酒的小崔,也经常会分不清左右乱走一通。
小崔没解手,在厕所的隔间里刷了一会短视频。隔间密闭,男女通用。金属的地面、金属的蹲坑、金属的门和隔墙,金属拉丝工艺很有未来科技感。因为是新场子,保洁员很卖力,时刻保持着厕所的干净如新。一阵阵的香氛从换气口里散出,如果不是地上那个坑,没人会觉得是在厕所。
视频里扭跳的美女没法让小崔定心,他烦躁地靠上左边的隔墙,忽然发现脑袋边有许多杂乱的划痕。如果不是站着靠近,很难发现。小崔正想看清,对讲机里传来了巡管微愠的查岗。他不敢怠慢,收了手机回到岗位。
见不到女客人,他十分失望,无聊地看着身边或许还未成年的男男女女在忘我地嗨闹。忍了一会,他踱着步子走到最近的楼梯边,走上几级台阶,伸直脖子去找女客人的所在。好在二层就那么大,只有十个卡座。女客人正坐在角落中最大的卡座上和人手一个小姐姐的“不好惹”们吆五喝六,似在玩游戏。小崔不由地紧张。有些游戏,在这里,在“飞飞”的规定里,不太被允许……
远远地望了一会,他看出来她们在玩抽牌。他不知道这个抽牌的游戏准确叫什么,只见玩的人一会跳、一会笑,又一会动物园、植物园的一阵乱叫,挺复杂。不过输了的惩罚都很统一,就是喝酒。翻正不是“飞飞”规定里不许玩的那种游戏。小崔看了四周没人注意,走上了二层,想要靠近再观察一下。女客人双颊微红,身躯摇晃,看起来已经酣醉。然而她那翩翩欲坠的娇姿,更加让人把持不定。一旁搂着妹子的“不好惹”们全都如狼似虎地盯着她,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把她撕扯殆尽。
忽然,女客人那双含媚杏眼扫向小崔,与他关切的目光相触。小崔如被子弹击中,浑身一颤,连忙用扶眼镜的动作化解紧张,扭头走下楼梯。
“唉,那时我也怂……”他自嘲的话里有着看清现实的感慨和藏在叹息中的悔恨。
“但是,很快我就硬气了。”他习惯性地扶了眼镜继续说道。
3
下楼没呆多久,一阵叫闹声冲破激烈的舞曲,从头上传来。跳舞的人群纷纷抬头向二层张望。心猿意马的小崔被攒动的人头吸引,缓缓走到场地中也随着望起来。喧闹好像来自二层最大的卡座。直觉让小崔一个激灵。他疾步走上楼,走近角落里那坐了十多人的最大卡座。女客人半跪在地上,把脸深埋在怀中,颀长手臂举过了头顶,不停挥着,做着“不要”的手势。
一个肥头大耳的“不好惹”端着两个小酒杯,硬往她手里塞,脸上是色迷迷的得意。这是要干什么?小崔的心提到喉咙口,紧张地看着那桌讪笑的男女。他恨不得又不敢冲过去,打破这未知的局面。不过他还是强忍不安的心,机警地观望了一会。原来这帮人玩了一局大游戏,女客人作为输家,要喝掉桌上10 x 10子弹杯的纯酒。望向那乌泱泱的满满一百杯,心脏要从小崔的喉咙里跳出来。
“不行不行,强哥饶命,啾咪啾咪。”女客人依旧没抬头,乱挥美臂娇滴滴地求饶。
“饶命也不行。你自己挑的惩罚,输了不认嘛?我跟你讲,这回不许忽悠老虎和大头带嚯,你自己看到办。”强哥俯下身子,用端杯子右手的小拇指在女客人根根倒立的头发上轻轻一挠。女客人脑袋一缩,瘫坐在地上。只见她面若玫瑰,笑眯眯的表情有些发痴。现在都醉得不轻,这一百杯下肚,可以直接送医院了。
“妈妈咪的……老子试试……”她口气一转,伸手接过一子弹杯,放在鼻子前皱眉闻了,仰脖饮下。一众“不好惹”一齐拍手叫好。
“哎哟,我就说包,我们梁爷装醉。放心,躺卡了我马基带你去费尔蒙开房间。”强哥兴奋地嚷着,把另一杯酒塞给女客人,换走了空杯,又扶她站了起来。女客人颠颠晃晃还没立定,忽然玉肩一耸,左手没来及捂嘴,晶亮的液体就在忽明忽暗的空间里飞射。强哥没扶住,女客人迈步走了两下,一团液体直接喷洒到不远处观察他们的小崔脚前。
“不好惹”们又是一齐哄笑,龇牙咧嘴的样子让小崔心生愤怒。游戏再怎么输,这是个女生啊。一点下限都没有?
强哥走过来故意搂住女客人的腰,问她是不是不行了?要不要去开房休息?看起来像在关心,实则除了不怀好意没一个字是在关心。
“小哥哥……没弄到你吧?”女客人没回应对方的“关心”,却对两米外小崔关心了一句。小崔一愣,脑袋在点和摇之间徘徊了好久。女客人嫣然一笑,转身走向卡座。
“喝不了喝不了!老子今天什么都阔以,就不能再喝了。”女客人把手上那杯洒光了的空子弹杯往桌上一丢,立刻引起“不好惹”们强烈不满。说什么要愿赌服输,酒品就是人品,天天装醉有什么意思?什么都可以是吧,我们开房去玩可不可以?
“滚尼玛,我要找人代……”女客人背着小崔,双手抱臂审视卡座上的男男女女。小崔此刻看不到女客人是何种表情。
“不好惹”们纷纷扬起奸诈的笑容,都表示每次代酒,没一点好处。现在这么多酒,谁脑子不好,白喝?
“妹妹,这是一百杯哎,就算锅锅今天让你找人清。他嚯十杯、二十杯包。哪个有本事敢全干了?”强哥的“爪子”迫不及待地搭在了女客人洁白玉润的肩上。她也没挣脱嗲嗲地浪笑:“哎哟,妹妹喝死唠,‘强葛格’不伤心啊?要不减点嘛?我先找人干十杯?”
也不知道是一束什么样的光照在了小崔的心头,致使他的胆子突然膨胀。小崔从隔壁桌上抄起一叠纸巾走到女客人身后,说了一句他到今天也不记得,却在日后常被女客人反复提及、调笑的话。女客人轻盈转身,卡座上所有人包括营销、服务员和隔壁桌的男女,全部把惊诧的目光聚集在小崔脸上,比全场的镭射还要耀眼。
说完他把纸巾塞给错愕的女客人,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就喝了下去。只要喝得够快,就感觉不到冲烈的热辣。随着四周的惊诧变成惊呼,小崔加速灌着令他作呕的液体。时间在此时倏忽变慢,原来两秒一换的斑斓灯光现在喝了五杯还没变。小崔憋足一口气,在尺缩的时间里争杯夺盏。随着惊呼变成欢呼,小崔的加速却开始递减了。酒精在腹部一点都不安分,似要倒灌上来。他一急,没控好憋住的气息,一团液体滑入鼻腔,刺激了肺部猛烈收缩。还没咽下的酒咳呛而出,虽用手捂住了,却星落在桌上。吓得小姐姐们慌忙收腿躲闪。
忽然,一只温软的手抓住了小崔又湿又粘的左手。它拉着咳嗽不迭,连眼睛都迷住的小崔调转方向,快步向楼下走去,引来身后一阵喝倒彩的嘘声。
边走边咳了一会,震耳欲聋的音乐淹没了所有的声音。穿梭在镭射交织的光墙间,挤进澎湃不息、纵情忘我的人海,他像一个将要溺亡的小男孩,被拖拽着游向岸边。小崔激动又难以置信地望着拉他向前的救星——女客人。眼前的窈窕身姿,此刻无比飒爽豪迈。
穿过DJ台下的人群,走过吧台,推开醒酒间,钻入晦暗不明的长廊,冲进洗手间。女客人拉着小崔,确认了两眼周围没什么人,不由分说把他拉进男女共用的隔间。
“抠出来吐掉。”女客人口齿清晰又温柔果断,没有一丝醉意。
抠?怎么抠?小崔没经验,全然不知从何抠起。
女客人见他没反应只是呆站在门边,摇了摇头,侧身斜倚在金属隔板上点了支烟眯起媚眼看他。
“看劳资美,逞能是吧?劳资的酒以后你包了?”
“我,我不会喝酒……”老实的小崔急忙辩解,引得女客人吐烟大笑。他不觉得自己在搞幽默,木木地看着前仰后合的她。
“喏。”一根细烟被修长的手指夹着,伸到了小崔的面前。小崔微微一愣,想了一下,接过烟在墙上使劲按灭,丢进坑里。对方惊愕地瞪起迷人的眼睛,比小崔愣得还夸张。
“TM什么情况?嫌弃劳资?”她举起玉臂轻推了小崔的肩膀埋怨。
“我以为你要我扔的……”小崔完全没明白意思。烟酒不沾的他如果不是这份工作,估计永远和这两个东西绝缘。
“不抽烟、不喝酒,”女客人轻咬下唇凑近,“难道你还是小雏雏?”
女客人比小崔矮半个头,弯曲的睫毛像两把扇子,在他鼻尖前扑扇扑扇。一股烟、酒、香水和隔间里弥漫的香氛混合在一起的奇怪气息被扇入鼻孔。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灌下去的酒精在作用,此刻小崔有点上头,想学着“不好惹”那样把她揽入怀中。
“小雏雏,二十岁有吗?”女客人眯眼浪笑,伸手摸起了他的脸颊。酥酥麻麻的感觉随着触碰在脸上放射开花。小崔靠紧了铁门,吓得呼吸都要停了。他直勾勾地望着女客人,不知道她要干嘛。近距离的仔细观察,他才透过对方的妆底,看到了下面暗藏的毛孔和瑕疵。
“我二十三了。”他轻声回答。
对方嫣然一笑:“换个发型,绝对帅炸。”她说完顺下小崔的眼镜戴到自己脸上。变得模糊不清的视线让他感到恐惧,那是种举步维艰的失控恐惧。
他伸手去夺眼镜,对方笑着往后退。这两平米不到的空间哪容得下两人的胡闹。没了眼镜无法控制距离的小崔一步跟上,撞到了女客人。虽然他并不强壮,可毕竟是男人,冲击力还是将女客人娇柔的身躯摁在了墙壁上,惊得她低呼一声,朱唇微张,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小崔知道失礼了,摘下眼镜慌忙戴回,移开身子又靠上门拘谨地站着。
女客人缓了一下,收起不知所措,换上媚笑盯着不敢直视她的小崔。
“你不吐,那我走唠?”她用出人意料的娇涩语气问。小崔听了连忙侧身靠墙让到一边。
“我先出,你等一下。”她一步走到门前,伸手弄正了小崔戴歪的眼镜,随即去开门。
“额,能……能不能……加个微信?”小崔不敢看女客人,视线越过对方站立的发尖,看向对面的金属墙。依稀有一行被锐器刻画的东西出现在视线中。
“加我,你想干嘛?”对方收回开门的手,侧脸问。
“我……你……你下次来,可以,可以找我订台。”一心想赚钱的小崔鼓足了比刚才喝酒还要大的勇气说。
“哈哈哈哈,什么东西嘛。哈哈哈哈,小雏雏,有意思。”对方花枝乱颤,掏出手机把二维码递了过来。
“如果有不舒服,告诉我,”女客人扑闪着眼睛说,“我送你回家。对了,刚才那句话,很MAN很撩人哦。下次保持。”留下这话,她开了门翩然而去。小崔也记不清哪句话撩她了,只轻声“哦”了,发送了好友邀请。重新带上门后,他凑到对面的墙壁前。如果不站着仔细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隔墙上不深的划痕歪歪扭扭地组成了一句话:“保持清醒 不能醉 不能睡 游戏不能输”
4
“这到底什么意思?”我听了半天,没弄明白崔胜皓的故事核心。他是想介绍他的工作经历,还是炫耀艳遇,又或是吐槽疫情?可能是我的表达不明确,让小崔曲解了。他扶着眼镜说:“根据来过‘飞飞’的人和同事间流传的谣言,那里有一套奇怪的规则。”
“规则?”我更不明白他说的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说:“你别着急,才八点,我慢慢和你讲。”
回到岗位没一会儿,小崔的头就开始晕了。他靠柱子站着,跳跃的灯光让他直发懵。胃里更像有一团火在熊熊升起。他打开手机想分个神,微信显示新好友“梁爷”通过了验证。对方发来了第一条信息:“梁智茹 MCN点点看”。
小崔的脑子已经糊涂。MCN是什么?点点看又是什么?难道是点开就能看到?小崔笨拙地连点了几下对方发来的句话,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又看了好一会,他才估摸着对方可能是在自报家门。于是他也学着样子,抖抖索索地打出一句:“崔胜皓,干饭精英”。
“哈哈哈哈 你的微信名一生何求有点土 这干饭精英可还行 备注了”还没等小崔迟缓了的脑袋理解完,对方发来一张截图,正是给小崔改的备注:“干饭精英”。
“干饭厉害 可以来我们公司报到 给你做吃播”酒精在小崔的大脑里扩散,他理解了半天居然没弄明白意思,手机都要贴眼镜上了。
“巡管!巡管!”保洁大叔在他身后连续推了好几把,也没让小崔意识到危险。一个穿了白衬衫的高个胖子走到低头看手机的小崔面前,在他头上使劲一拍。
小崔受了惊吓立住了。巡管在他耳边狠狠地说:“第一次扣500。再看到一次,你就不用来了!”
小崔想辩解又不敢辩解,忍着翻滚的胃液和开始旋转的脑袋站得直挺挺。
“手机拿来!”巡管在他耳边又嚷了一声。小崔站得笔直没动手。
“听到没有,手机拿来!”对方凶狠的话语居然盖过了激烈的音乐。小崔其实很想举起手机交给对方了事,然而胃液似乎已经漫到了嗓子眼。只要稍微动一下,随时可能喷射而出。
“你TM听到没有!”巡管不耐烦地推了小崔的肩膀。对方嘴巴圆张,两眼一翻,一条不黄不白的黏稠液体带着刺鼻气味,勾绘出半个开口向下的抛物线射中巡管的白衬衫。
“沃糙尼骂葛迈笔!”巡管捻起衬衫两角,隔空起来,不让污物渗过衣服碰到身体。一旁的保洁大叔见状,拿了一把纸巾过来给他。巡管抓过纸巾低头就擦,嘴里骂骂咧咧。小崔却扶着桌子,九十度弯腰,对着地上呕吐。
“你不看着客人有没玩游戏,TM什么时候喝的屌酒啊?”巡管擦了一会,抬脚就要去踢已经蹲在地上的小崔,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
“干么四打我们小伙子啊?”女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巡管收了脚,一边擦衣服一边回头打量,看了一会换上一副殷勤的笑脸:“哎哟是梁爷啊。保安开小差,处理一下。”
“他是老子的人,不给动。”梁爷天神下凡,两步走到神志都快不清的小崔面前,把他挽起来。
“和你们老王说,人我带走了,提前下班。不许扣钱!”她叫了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架起小崔就向外面走。
这是小崔第一次醉酒,按他的描述是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换的便服,又如何走出的酒吧,整个人一直在飘。等他感到四周变得安静舒服,已在一辆高级商务车里。商务车的靠背放下,他像在床上一样放松仰躺,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不会,把你睡了吧……”我重新审视小伙子。虽然不算天菜级的花美男,但他白皙干净、清秀俊朗,尤其那份涉世不深的淳朴青涩,让他有别于俗气的酒吧审美,绝对算是帅气小哥哥了。不过他的缺点也很明显,不懂得穿搭和打扮,有浓重的乡土气息。再加上那副老旧的金属框眼镜,看起来笨拙又木讷,降低了颜值的吸引力。
“没有没有,真没有……”他连忙解释。
“没有?没有那赶快说重点,重点!”我对他的艳遇并没兴趣,嘴上的肯定只是想要他尽快道出故事核心。烘托了这么长时间的气氛是为说个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
第二天醒来,小崔发现衣服没换,躺在一间豪华的酒店大床房里。他花了十几分钟清醒,试图弄明白昨晚的后果前因,最终毫无头绪。他只得按照手机上“梁爷”老早就发来的指示,醒来后和她联系。
“梁爷”在微信上感谢他,要不是他昨晚挺身搅了局,躺在酒店里的肯定就是她了。为了表示感谢,她要请小崔吃饭,喜欢吃什么直接跟她讲。小崔回覆,吃饭就不用了,他现在有点害怕,不知道领导那里要如何交代。毕竟早退是要扣钱的。昨晚已经被巡管扣了五百块,再扣这个月就没钱了。
梁爷吃惊地告诉他,她和老板通过气不扣钱的,怎么会已经扣了五百块?小崔和她说了巡管发现他看手机的事,又告诉她巡管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被吐一身肯定要报复。不管早退扣不扣,五百是扣定了。
梁爷没回话,当即转了5000给他。
小崔以为自己花了眼,数错了零。确认再三是5000,他表示扣钱是他的事,和梁姐没关系,不能平白无故收这么多钱。
“订台 这是明天的订台钱”隔了一会梁爷回道。
小崔完全不明白订台的流程。他从酒店出来就联系了半天同事,询问如何帮客人订台。同事给他转了营销。营销问明了订台人的信息,就告诉小崔这是那个“文狗”的大客户,怎么会在他这里订?小崔把钱全给对方转了过去,对面过了好一会才收钱答应了。
晚上到班,巡管并没表现出对自己很恶劣的态度,开会时领导也没说任何扣钱的问题,一晚上更是没人提起他昨天吐了一地的笑话。似乎梁爷的“通气”是有用的。
梁爷到底何方神圣?她为什么这么关心他?难道他们的关系会更进一步?小崔在睡着前一直翻来覆去思考这些问题。
5
第二天下午,小崔早早就到了“飞飞”,向接他订台的营销打听台子的情况。对方使劲拍着小崔的肩膀信誓旦旦,一切妥了,不用操心。还没等小崔问提成,对方就转身离去,目中无他。
这晚梁爷穿了一条白色带亮片的超短连衣裙,身披了一件反季的黑色皮夹克,根根倒立的头发和深色烟熏眼妆让她看起来像个甜美摇滚教主。她故意从小崔背后轻拍乍现,对方转身一惊,点亮了打听不到提成而失望的双眼。
“安排得不错,一会和姐姐吃一杯儿!”她伸出右手,对小崔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甜酷的子弹击穿了他的身心。
营销安排的位置是DJ台右边很火的散桌。两张桌子边差不多只够站四个人,却深入台下的人潮,气氛每时每刻都在炸裂。跟那晚一群土猛土猛的“不好惹”完全不一样,只够站四人的桌边围了五六个英俊逼人的帅哥。他们都精心打扮了,穿着时尚,涂脂抹粉,围在眉飞色舞的梁爷身边。四周蹦跳的女生无论高矮胖瘦,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恨不得也加入其中。小崔没敢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看着。
就在他犹豫着半转了身子,准备去一趟洗手间再过去,那双如水目光从黑暗里照向了他。梁爷伸出修长右臂,激动地向他招手。六个美少年的眼睛如同十二盏聚光灯,同时射向了小崔,射得他不好意思,不知该前进还是掉头。梁爷见他没动,把披在身上的夹克扔给身边黄头发的美男子,蹦跳着跑到小崔面前,抓起他的右手拖到桌前。
“让你过来,还要人请,来来来,先干一杯!”她在小崔耳边大叫了一句,塞给他一杯酒。小崔紧张地接过。所有人,在梁爷的示意下都举起手里的酒杯,不顾小崔的茫然碰在了一起。见大家都喝了,小崔没办法,也把那一小杯的深色液体灌进肚子。一股甜甜黏黏的味道顺着食道落进胃。这感觉和那晚的热辣形成鲜明对比。如果当初是这个酒,他狠狠心也许能把一百杯干完。
梁爷第一个放下杯子,抬手指向小崔左手边戴黑框眼镜的高瘦男子说:“这是君君。”对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太阳穴边做了个酷酷的致敬动作。
“这是阿D。”秀臂依次向右指去。对方戴着深深的眼线,酷酷地点了头。
“那是麦克。”被指的帅哥个子很高,看起来很瘦,其实宽松的T恤下藏着一身腱子肉。
“他是发发。”对方给了小崔一个很女孩子的可爱笑容。
“这是马猴……”虽然脸有点长,但在小崔看来他依旧非常帅,像偶像剧里的那个什么棣。对方听了梁爷的介绍,抓起冰桶里的碎冰块丢向梁爷。
她嘻嘻哈哈地一闪,拉住右手边的金发高个子躲到他身后:“哈哈,还有老骚。”
老骚伸出左手娇滴滴地比了个“耶”,笑眯眯地在小崔身上打量,看得小崔发毛。
“你们好,我是……”小崔举起手傻傻地挥了挥,想着是说自己大名呢?还是直接叫小崔算了。
“他就是‘干饭精英’。”梁爷不给小崔机会,搂着他的肩膀向六人大声宣布。
满座大笑,把舞曲声都压低了。还好,小崔没觉得不妥。相反这几个字从梁爷的嘴里说出来,有种别样的美好。
“这就是你的‘干精’啊,”老骚靠近梁爷挤眉弄眼,“多能干?多少精?换口味,喜欢保安小哥哥了?制服诱惑对不对?”说完他掩口大笑,像个猖狂的老鸨。
“诱惑你个头!告诉你不许打‘干饭精英’的主意。”梁爷搂小崔的胳膊更紧了。
“哎哟哎哟,护食!老板护食!MD我不播了,明天就退出。”老骚头仰得老高。
“你退。有种退了滚出我们市。让老子再看到,把你菊花捣通的地!”梁爷撇头给了他一个中指。
“烦死,烦死了。不理她,‘干精’,我们走一杯。”他像个傲娇的女生,翘着兰花指拎起两小杯酒,一杯递给小崔。小崔点着头接过,和他一碰,慢慢地喝完。
接着其他的男生也依样每人敬了一杯小崔,各有各的说辞,各有各的风趣。小崔觉得这帮人个个帅气张扬,新奇又好玩。
放下最后和君君喝完的那个空酒杯,梁爷宣布了一声:“干饭精英还要工作,先不陪你们啦。”便拉起他飞快地跑进吧台边的通道。小崔被不明就里地拖过醒酒间,钻入晦暗不明的长廊,冲进洗手间。见没几个人,梁爷熟练地拉开一个隔间,把小崔拽了进去。
“还要紧啊?抠一抠?”她站在上次那个位置,笑嘻嘻地看着他。
“今天这个酒不一样,蛮好喝的。”小崔靠着门说。
“好喝?哈哈,破野格好喝个腿。”梁爷表现得十分难以理解。她摸了一下亮片闪亮的身子,低呼道:“完蛋,没带烟。”
“那我去拿。”小崔说着要开门。梁爷摆手表示不用:“你要不抠,我们还是老样子,聊一会儿出去。今天位子蛮好,我批准了,你可以做营销。”
说到这里,小崔想起了他的失望,于是把订台后没人跟他说分成的事向梁爷吐了槽。对方听了瞪起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小崔摇头。小崔不明白地回望。灯光柔和气氛有些暧昧,让他怀疑这里还是上次那隔间。他瞥了一眼两边的墙壁,想确认自己的想法。然而这回右边没了,在左边的隔墙上倒是有些东西隐约可见。
“小雏雏,你是真傻还是装呆?”梁爷见他目光偏了发话,“订台这个东西要靠忽悠的。他们问你客户是谁你编一个就是了。只要定金付了,不会不给你留位置。报我名字,那肯定被老营销抢单。你啊你,多留心,多学学。”
小崔哪里知道营销有这么多道道,收回看墙的目光,可怜兮兮地望着梁爷。对面的表情从惊诧一秒变得温柔又关切。她一步走近,伸出柔荑手指,轻撩小崔的脸庞。
“要不,来我们公司,就做吃播?”她抬起秀目,深凝带媚。杂糅烟酒的香气在吐息间氤氲。
小崔屏息靠墙,他动了动酥痒的脸,想了一下回问道:“你们,专门做吃播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梁爷双臂抵在小崔脑袋左右两边的铁门上,低头大笑不止。
“你啊你,搞笑得可爱,我们……我们是专门做直播的。直播,你手机上能看到的那种帅哥美女的直播。不——是——吃——播。我是建议——你——去做吃播。你不是干饭精英嘛?”笑得直颤的梁爷为了能让小崔明白,特意一字一句解释了老长。
经过她的认真介绍,小崔终于明白了梁爷的工作。她们公司是一家做直播的MCN机构。外面那一桌帅哥就是公司的男主播。那天晚上“不好惹”们人手一个的美女,都是她的女主播。“不好惹”是女主播们的背后金主。严格来说,是给梁爷公司“点点看”提供资金支持的股东。定期让金主、股东线下和主播们“联络感情”,是非常非常必要且有效的运营手段。
“记住哦。不要去喜欢任何女主播,”梁爷一下变得严肃,“有流量的女主播都不干净,干净的都没流量。”
小崔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不过吃播不一样。你要试试嘛?我给你全渠道资源。”梁爷咬着下嘴唇,斜着眼睛看他。小崔的脑袋又不知该点还是该摇。
“算了不逗你了。以后订台就交给你了。我会和老王通气,罩着你。去站岗吧,”梁爷站直身子说,“老样子,有任何不舒服,我送你回家。我先走,你等一下。”
小崔听了连忙靠右侧身让开。梁爷推开门闪了出去。他拉上门,回味了一会梁爷的话,深吸一口气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趴上对面的墙壁上看了起来。大概在他头顶的位置,真有些凌乱的划痕。他逆着光,辨认出浅浅的划痕所组成的两行字:
“白光 红光 黄光 蓝光 紫光
“绿光不存在!”
6
如果说每人都有一个命中注定的贵人,那梁爷绝对是小崔透支了几辈子的运气换来的神。
梁爷自己不仅一周要来“飞飞”三四回,还介绍了好几个同样每周来三四回的这个总那个少。以致小崔每天最少就能订上两三桌,周末直接一人干掉半场。只是一个月,“飞飞”没有一个营销能赶得上他的业绩,更是没谁能从他的手里截到一个客户。在老板的特殊关爱和同事的嫉妒非议里,小崔脱下保安制服,变成了营销冠军。
梁爷每次来都会暧昧地拉小崔去厕所开一个小会,教他怎样和有钱人套近乎,与美女聊天。指点他如何随着音乐扭跳,如何催吐。调笑但从不说明他帮着喝酒的那天讲的那一句话。更是怂恿他尝试抽了烟。小崔告诉我,第一口差点把肺咳进坑里。梁爷则娇笑得要断了气。
“不过多吸几次就好了。昏昏沉沉的感觉有点意思。”他略显怀念。
从不抽烟的我听了只能摇头。
虽然做了营销,他的穿着却没太大变化。保安制服换成了网购的廉价白衬衫和黑西裤,总让打扮从不重样的梁爷嫌弃,说他实在太土,浪费了那张帅脸。于是她叫老骚带他去做头发,烫上新潮的发型,染成流行的灰绿。又叫麦克带他撸铁,强制集训了四十天,干瘦的身体居然有了些肌肉感,体态健美了。接着发发教他护肤、化妆,君君带他穿衣打扮,摘下了他的老旧眼镜,换上了潮流酷款。也就一个多月,小崔的生活开挂一样,从头到尾,天翻地覆。
“你们还没睡啊?”虽然现在的小崔让我完全想不到他曾经也是个潮流帅哥,但艳俗的故事真得有些无聊。我故意催问,想让他尽快跳到重点。
小崔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幽幽地说:“一些事没发生前,你不知道之前更多的事全是铺垫。”
那是六月末的一个周五。梁爷照例带了一大群女主播和“不好惹”们线下“联络感情”。平时女主播对“不好惹”的动手动脚是默许的,有些甚至会上杆子投怀送抱。而那晚有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主播“不识好歹”,将一个“不好惹”的手甩得老远,并把满满一大杯酒泼上了他的光头。所有人当时就定了格。梁爷把肇事女孩拉到一边,坐到“不好惹”身边赔不是。小崔则拿起一叠纸巾帮“不好惹”擦拭。
“手机!老子手机么得了!”“不好惹”一声大吼,小崔连忙跪在漆黑的地上摸索。其他人也纷纷低头去找。地上实在太黑,小崔拿出手机打开灯照明,好不容易在沙发下面勾出了“不好惹”整日吹嘘的MATE X2。他还没站起来就把手机递了上去。“不好惹”一把攫过,BBDD一阵咒骂,没说一个谢字。小崔正要起身,忽然被灯光扫过的地方吸引。只见酒桌侧面接近地面的部分,有一团乱糟糟的东西。他把手机靠近一看,那是一行用尖锐但又不太锐利的东西刻出来的字:“只看到一个厕所 不要进去”。
小崔正在想这字是谁弄的又是什么意思,头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他急忙抬头,只见梁爷揪着肇事女孩,气势汹汹地向楼下走。他一个弹跳站起,来不及拍掉膝盖上的脏,连忙跟了过去。
梁爷揪着女孩下楼,穿过人海,走过吧台,走进醒酒间,推开走廊的门,钻了出去。小崔不知道梁爷想干什么,也推门跟上。昏暗的走廊里,梁爷面对小崔,守在通往厕所的门前。女孩身穿紧身包臀的粉色连衣裙,双手抱臂站在他和梁爷中间。粉白色的雪纺一字领口上,肩如刀削。
在两人争锋相对的争吵下,小崔弄清了女孩生气的原因。
那个“不好惹”不仅把手伸进女孩裙底肆意妄为,还龌龊地开手机去拍。女孩拒绝多次受不了,才发火反抗。既然是老大叔太下流,梁爷就应该帮着自己的主播,和“不好惹”说清楚,很多事情不能乱来。小崔如是想着,准备上前劝解。
谁知梁爷怒目吼道:“你TM第一天上班?不知道规矩?金主爸爸要干嘛你就要干嘛。装什么B清纯?”
“喝酒是底线!我是直播的,不是小姐!”女孩气得声嘶力竭。轰隆隆的音乐在墙壁那一头震颤,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干这一行,什么屌底线不底线?TM你找老子求流量的时候怎么就没讲什么屌底线?”梁爷恶狠狠的样子让小崔害怕。
“我不播了。你把这个月结给我。”
“说不播就不播?呵呵,合同是画的?认字嘛宝贝?回去看看解约条款!”梁爷巫婆一样冷笑道。
女孩没回话。什么合同和不合同的,她可能根本没看过一眼就签了字。
“马上回去给兵哥道歉,今晚上你跟他走,刚才的事就了了,不……”梁爷冷酷无情的话被女孩的尖叫打断。她气愤地想推开梁爷跑进厕所。凶神恶煞的梁爷一把捏住她的肩膀,挥起平日里的纤美右臂,狠狠扇在了女孩的脸上。伴着女孩的哭叫,梁爷咬牙切齿:“你TM就是卖的!今天不陪,等着律师函吧!”接着又是连续两巴掌。
小崔正要上前拉开她们,扇满足的梁爷收了手。她整理着OL装扮的真丝衬衫,从容地从小崔面前经过,拉开醒酒间的门站住了。
“不走?”梁爷的声音一反常态,威严又冷酷。小崔站在中间,左右看了,不情愿地走向醒酒间。女孩捂着脸,怨恨地抽泣,推开了通道那头洗手间的大门。从门里透出的蓝紫灯光不似平常炫幻。小崔回头一看,在女孩进门的那一刻,似乎只有右边的厕所在亮着灯。
为了利益就要无底线?为了利益就能出卖尊严?梁爷不是对老骚他们很好吗?怎么对女主播就这么无情?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是为了什么样的利益才如此帮助自己?看着被泼酒的“不好惹”搂上了另一个女孩子才变得稍微好惹了一些,疑问在小崔心里源源不绝。
不过,无论思考出了怎样结果,他都没和梁爷说过一句对这件事的看法,更别说对她行事的质疑。直到一周后,警察来询问那晚的争执,小崔和梁爷之间也都没提过一次关于女主播的是非对错。
“警察?”厌倦了故事的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角色出现,重复了一句向他确认。
“嗯,是警察。”小崔点头。
“他们找你干什么?梁爷的非法行径被曝光了?”我想不出警察出现的目的。
“那个女孩失踪了。”小崔淡淡地说。
7
那个主播女孩第二天真没去上班。
第三天也没去,第四天仍没去,第五天还没去……第六天,警察找上了梁爷。
不知谁透露了女孩在“飞飞”和梁爷发生过矛盾,警察去“飞飞”找到了小崔,询问当时的情况。
警察的到访梁爷并没通知,小崔自然十分紧张。他不想在警察面前说假话,遗漏可以找到女孩的线索。更不想因为真话,让梁爷沾上嫌疑人的污名。他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决定站在梁爷这边——那晚梁爷一直安慰女孩不要难过,鼓励她,叫她有任何不愉快直接说出来,梁爷会为她主持公道。安慰完,女孩就去了酒吧的洗手间。
巧的是当时的走廊里一直只有他们三人。由于靠了厕所,那一段走廊也没安装摄像头。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对于墙壁那头的外部世界,都可以算真话吧。小崔只得用这一点反复安慰愧疚的心。
听完小崔的话,警察在“飞飞”绕了一圈,没找到线索便收了队。
晚上的厕所隔间里,小崔把和警察的交谈一五一十告诉给了梁爷。对方激动地抱住他,把脸埋进小崔的胸膛。
“谢谢你。我没看错你,谢谢。”梁爷深凝着小崔。
“不,不用谢。这是我应该的。”小崔没想到他终于将梁爷抱进了怀里,痴痴地醉了。
“我会给你应有的回报。”梁爷的话里是温柔的坚定。
说到回报,小崔思考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我不要什么回报,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梁爷莞尔一笑,温声答道:“给我点时间,我会告诉你全部,我会。”说完捧起小崔的脸,在他右颊上轻轻一吻。
小崔一个激灵,心脏几乎骤停,惊跳的目光无处安放,落在了梁爷身后的隔墙上,那里居然也有一行划痕组成的文字:“这里没包间 没手术室 没病床 没有后门”。
自那晚的一吻,小崔似乎拥有梁爷了。除了睡觉和健身,他们每天都腻在一起。梁爷给他换了最新潮的昂贵眼镜,又帮他升级了住房,挥挥手便在河西租了间豪华公寓。小崔不会开车,她就自己做司机开着跑车带他兜风,四处胡吃海喝。两人手牵手逛商场,在奢侈品店里一掷千金。就连小崔的身体,梁爷都比他还操心。专门报了全身的项目让他去体检。小崔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比梁爷更关心他了。
每晚吃完大餐,他们不是在“飞飞”喝到吐,就是二场KTV耍到嗨。一排排主播网红小姐姐搔首弄姿将小崔包围,花团锦簇。他再也不是被无视的透明屌丝,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美女环绕的生活。
然而每当小崔要了那些香艳欲滴美女的联系方式,梁爷都会冷眼嗤笑,表现出所有人都能一眼明了的醋意。可是一心想着能在“飞飞”发菜的小崔完全不懂她的心思,总是反复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生气了?这一类令人哭笑不得又火上浇油的愚蠢问题。
梁爷被他问烦了,无奈地苦笑,伸出妖长的柔指钩住他的脸,用一种既魅惑又淡然的冷酷语气道:“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不要喜欢上任何女主播。”
“你对我还怀疑?我就想多认识些妹子能发给客人,又不是想干嘛。你不喜欢,我删了就是。”小崔觉得梁爷太小心眼了。不想他加,就别带他认识。
梁爷收回手指,弹了烟头淡淡地说:“不用了。”之后就是对小崔爱答不理的敷衍。每每如此,毫无男女交往经验的小崔总是嚷嚷着自己如何真心,恨不得当场剖腹,以证不二。
“真心?这世界有什么真心假心的,都是套路罢了。”梁爷吐着烟眼神迷离。
小崔被这些话刺激得心有千言万语无法出口,只能一个劲肯求不要把他当成喜新厌旧的渣男。
“嗯,那么有个忙,一个小忙,需要你帮我。后天周一,陪我去趟上海。如果你连这个忙都帮不了,就别谈什么真心了。”七月中旬的一个周六,在小崔再一次被梁爷吃醋后的敷衍弄得心烦意乱,梁爷恰如其分地提出了一个让他迫不及待赴汤蹈火的小要求。
周一中午不到,梁爷乘着她的那辆豪华商务车到了小崔的公寓。今天她的头发没有倒立,蓬松地遮住了耳朵散落在头顶,看起来温柔妩媚。她画了一个让小崔很心动的纯欲妆,穿了一件稍稍盖过牛仔短裤的灰色宽大T恤,修长的光腿下是一双增高的黑色老爹鞋。她一见到小崔就笑盈盈地钻进他的怀中,一股成熟浓艳的香气在他鼻子里诱惑。
下午四点多,白色的商务车停在了高楼林立的魔都某处停车场。梁爷牵着小崔进了电梯,按动了上楼的按钮。这里似乎是一家私人诊所,主营育儿和产后保健。小崔望着电梯里的广告,一家和睦的样子让他产生了强烈的疑惑。梁爷到底要他做什么?
出了电梯,一切都是医院的模样。梁爷笑嘻嘻地拉着他左转右转,最终进了一间没人的诊室。
“你先坐一下,我马上就回来。”梁爷在小崔脸上亲了一口,迈动长腿转身消失在门外。
诊室很新很干净,看起来不常用,但一定是每天都清洁打扫了。小崔起身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转,翻了翻桌上叠放的育儿手册,又看了一旁的夫妻生活指南。他好奇,医院也管这档子事?他走到检查床边,好奇地在上面坐了坐,发现一旁的台子上有几本杂志模样的书。他拿起来一看,里面都是男欢女爱露骨的图画。这时门外面传来很大的说话声,一听女声就知道是梁爷。
小崔连忙放下杂志,两步走到门边,开门张望。离他不远的另外一间诊室的门前,梁爷正和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争执。男人的个子和穿老爹鞋的梁爷差不多,穿着一件大牌的POLO衫,背对着小崔看不到容貌。梁爷双眉紧蹙,似乎争执很激烈。
小崔向她挥手,对方惊大眼睛耸眉示意他回去,就在小崔要把脑袋缩回诊室,胖男人转过了头。
他关上门,心砰砰直跳,也不知道对方看到自己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梁爷拎着一个塑料袋,咬着下唇羞涩地出现。正在刷手机的小崔看到她立刻从检查床上站了起来。梁爷把塑料袋放在检查床边的台子上,搂住小崔,和他在床上并排坐下。
“你累不累?”梁爷轻声问。
小崔不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一会我们去吃好吃的,全上海最顶的日料。晚上带你去嗨。让你知道‘飞飞’就是农贸市场。”梁爷偎依在小崔怀里柔声诉说。
“你……爱不爱我?”突然她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小崔,望得他魂飞魄散。
“我……”小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声带卡住了,只能拼命点头。
“今天的忙你一定要帮我。”她双目放电,电得小崔只会点头。
“只要不犯法,我什么都愿意。”小崔斩钉截铁,不想她再这样遮遮掩掩神神秘秘。
“肯定不犯法。就从你身上取些东西。”梁爷是十万分的温柔。
“我身上?什么东西?”小崔更加疑惑了。他现在的生活、工作,还有当前这一身行头,全是梁爷给的,有什么值得她再取回去?
梁爷顿了一下,离开小崔的怀抱,撩拨着头发娓娓道来。
8
梁爷今年三十二岁,已经结婚三年。她的老公是一家地产公司的富二代。富二代嘛,从小衔着金钥匙长大,买东西只选贵的,认识妹子只要美的。与众不同的梁爷使尽了与众不同的手段,才从一干美女中脱颖而出,俘获了富二代的心。两人半年闪婚。
富二代家的企业做得很大,开发的楼盘遍布全国。可这两年地产大幅冷却、萎缩,没了十年前的火热、暴利,富二代家从来没停止过的圈地、盖楼走入了泥沼,利润下滑,举步维艰。
为了不在地产这颗正在枯萎的树上吊死,富二代开始寻求其它可长期发展的项目。他做了酒吧又开了餐厅还搞了私募,无一例外全部夭折。就在他新开的火锅店稍微有些起色时,疫情的铁拳教会了养尊处优的少爷,什么叫残酷的现实。
面对富二代的无能,本想安安稳稳做少奶奶的梁爷没办法,只得亲自出马,搞起了MCN机构。然而事情恶化的速度远远超于所有人的想象。比起让娇妻带着一众美女在手机前搔首弄姿,后面发生的事更让富二代崩溃。
2020年疫情爆发时,少爷的父亲,集团的董事长就在武汉不幸染上了新冠。并发症让身体常年不佳的董事长变得虚弱不堪。虽然治愈了,可之后的生活里他的双眼经常充血,下肢又会无故肿大、无力。每天都会头晕目眩,体温更是忽高忽低。总之一副随时撒手人寰的衰败模样。
没了老爷的主持,富二代家的地产业务一下就停滞不前了。地产这玩意,业务一旦停滞,资金链就受损,资金链一受损更多业务陆续都要停。恶性循环让企业面临破产重组的风险。可笑的是,乌云密布暴风雨当前,富二代一家并没在挽救企业、解决危机上下功夫,转而上演了“夺嫡”分家的宫斗剧。
董事长一共有三个孩子。梁爷的老公并非独子,在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大姐生怕父亲去世,自己少分了家产,带头在集团内部拉帮结社侵吞资产。二姐得悉毫不示弱,也投身到资产抢夺的战争中。富二代知道了哪能忍,要董事会把两个姐姐踢出去。可他本来就没什么本事,更是常年不关心企业的情况。董事会一开,除了一帮老东西唯喏附和,没一个人支持。他没办法,只得去求母亲帮忙。
早几年,富二代也是个妈宝男。生活所有一切由妈妈安排不算,结了婚还和父母住在一起。梁爷受不了这种被婆婆监控的生活,在富二代自己开始做项目之后,怂恿他独立。富二代家人拗不过儿子的抗议,在姐姐的小区顶楼弄了一间大平层让他去住。
不知何种原因,富二代的男性那部分功能有问题。结婚三年,无论梁爷怎么和他翻云覆雨,都未能怀上一次孕。去了医院检查,医生揭露真相——试管是唯一且未必有效的办法。梁爷带着富二代做了好多次,还是被无情的结果判了死刑。
本来母亲还是很同情儿子的,让他不要着急,修养修养,再做努力。可姐姐们相继生下了可爱的宝宝,一家人的热情和爱心全部转移了。以致富二代去求母亲帮忙控制姐姐们的野心,却被她一句老套的台词“一家人不要伤和气”给婉拒了。
看着无能的丈夫和每天都有可能断气的董事长,筹划二胎的姐姐们和她们的两个孩子让梁爷如鲠在喉。她们每多一个人,就要多分走一份本该属于公司的资产。梁爷没法生孩子,无形中不仅要少分,如果董事长一去,富二代和她还要接盘一个随时面临倒闭的负债企业。她费劲心机跻身富豪俱乐部的传奇神话,很可能要变成一个还没到结局就反转的笑话,想想都让人抓狂!不管公司怎样,拆分也好,倒闭也罢,分财产这件事上绝对不能弱于别人。于是梁爷想到了一个阴招。
“你要我的精子?”小崔的声音大得叫了出来。原来梁爷做了这么久的铺垫,竟是为了要他的种子。
梁爷示意他不要大声,温声道:“我老公就在边上的诊室,直接用你的精子把他的换掉就成了。我搞定了最关键的医生,除了她,只有你我知道这事。孩子出生就算要做亲子鉴定,我也会想办法只在这家医院做。你放心,绝对安全。”
“这……太离谱了吧。我……我……”小崔已经无法正常组织语言。他望向检查床边的台子上那几本杂志,一个小塑料罐子从放在上面的袋子里露了出来。
“这有什么离谱的。我观察你好久了,人品好,身体棒,长得更是不错,而且,”她魅惑地笑道,“还是小雏雏。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奶狗狼狗强太多了。”
“你关心我,帮我,就是为了这个?不是?不是……爱我?”得知真相的小崔心里很是失落。自以为遇上了真爱,到头来他不过是豪门恩怨里的一颗小小棋子。
“哈哈哈哈,你啊你,真是傻得可爱,”梁爷笑捂朱唇,“什么爱不爱的,又蠢又土。这个世界,全是交易。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是可以交易的商品。人嘛,有时用精神换取物质,有时用物质交换精神。有些人喜欢用物质换取所有,有些人却反过来,只会用精神兑现其它。你不能因为用精神做货币,就把它看成绝对的真理。”
小崔被她说得毫无还嘴的余地。
“我真喜欢你,无论是你的外貌还是人品,我真的很喜欢,所以才想用这份喜欢与你做个公平的交易。只要你愿意配合,”梁爷柔声一字一句,“工作不用你操心。每个月不多说,小五万一定保证。现在住的公寓,也直接划入你名下。如果想做生意用钱,你可以和我说。我最大程度满足你。只要你听话、配合并保密,孩子的成长过程,你也能参与。最关键的是。我们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样经常见面,一起喝酒、干饭、出去玩,做一些我们,都爱做的事……”
孩子跟你姓,入赘也没关系。这种网上段子居然在他身上成真了。小崔斜着眼睛盯着塑料袋里的小罐子,心中的顾忌被这套声色之词鼓动得所剩无几。
“既然你那么爱我,这个忙又有什么好犹豫?如果你一定要我说出你喜欢听的那几个字,”梁爷用手把小崔的脸勾到面前庄重又深情,“那我告诉你……干饭精英,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所有忌惮、畏惧这一刻烟消云散。气血上涌的小崔抱住梁爷,深深地吻在了一起。吻着吻着,梁爷脱去了宽大的T恤,露出了婀娜娇柔的胴体。
9
“你们在病床上睡了?”虽然故事很俗,但还是听得我还是目瞪口呆。不知什么时候,女朋友已经放下了手机,也抬头聆听。
“不算病床吧,检查用的。也不算睡吧,就……就弄了几下,打出来的……装塑料罐子……”小崔把脑袋撇到一边,避开我们的目光。
“你没让她给你转账吗?”女朋友忽然插了一句很现实的话。我向她摇头暗示,希望她不要问这种无理的问题。
“我不是那么物质的人。嗯,换个话说吧,我不是那么有经验的人。”小崔整理了思绪。
“她之后要是不兑现承诺,或者是破产、离婚、人死了,你不就白亏了?”从问话能知道,女友根本没收到我的信息。
“是啊,能想得到后面,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小崔一点也没反感,扶了眼镜继续说。
在上海魔幻又奔放的一夜让小崔终身难忘。他忘不掉顶级的日料、醉人的霓虹、狂放激烈的夜场。更忘不掉那晚在豪奢的酒店套房里和梁爷忘情的肉体碰撞。用他的话说,如果不是为了骗她老公,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取精、试管的傻逼流程掩人耳目。
回到南京,小崔全身心落在了梁爷身上,每天嘘寒问暖,问她感觉怎样,有没有反应。对方总是咯咯直笑,笑话他怎么能傻成这样。怀孕的反应怎么可能这么快。不过感谢他的关心,她很开心,在完完全全属于小崔一个人之后,他并没像别的男人那样,得到她就变心冷淡。希望他能保持下去。听到这些话,小崔激动得无以复加。
可谁都没料到,疫情会在这时给我们这座城市反手一击。
21号就有谣传,一名阳性患者20号出现在了机场。据说机场疏忽松懈,导致患者没有被发现,让他带着病毒在全市兜了个遍。
接着的两天里,全市人民都活在恐慌中。不是这个小区封了,就是哪条路去了就黄码。糟糕的政策让大家人人自危。直到24号那天,官方公布才了全市管控的详情。我们这里进入了最严酷的时期。
24号那天是个周六。当晚“飞飞”的客流就一个“跳楼”,所剩无几。一群营销、服务员、保安、保洁第一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下望着几成空场的“飞飞”干瞪眼。
热恋间的小崔完全不以为然。他拉着梁爷在老地方,洗手间的隔间里就是一阵猛烈的亲热。梁爷被他的激情弄得有点疲惫,娇嗔地将他推到隔墙上。他重重一靠,仰头看见对面的墙壁上凌乱地涂着一句话:“第一次输是提醒 第二次是标记 第三次”
“这TM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崔抬着头低呼。梁爷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墙壁,辨认了一会重复了一遍文字内容。
“谁无聊写上去的?”梁爷看了一眼问。
小崔回忆了一下,把他发现的所有文字都告诉给了梁爷。梁爷听了,想了一下告诉小崔,她在纸巾上看到过类似的话。
“纸巾?”小崔更加不解。梁爷点头,那是小崔代她喝酒的那晚,她从小崔手里接过的纸巾上看到的。起初以为是沾上的脏东西,在小崔喝酒的时候她仔细看了,那是一句用黑笔写的话。梁爷回忆了好一会勉强复述了纸上写的内容,什么亮绿灯的时候,不要靠近人和桌子,不要看绿光,原地站着。
不是说没有绿光吗?怎么又说亮绿灯时该怎样怎样?这些乱涂文字的内容前后颠倒,似乎根本没有关联,也不知道是什么傻逼干的傻逼事情。分析了一会没头绪,小崔更糊涂了。
“28号所有酒吧要停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明晚我要带金主爸爸来玩最后一次。干饭精英你准备准备。”梁爷没再考虑这些鬼事,向小崔下达了任务。小崔敬了一个滑稽的礼,表示一定完成。梁爷被逗得哈哈大笑,拉着他一起离开了洗手间。
每一天的形势都比前一天要严峻一分。第二天25号的上午,“飞飞”领导正式通知了28号停业的消息,并让所有员工这几天必须做核酸,带着报告来上班。下午小崔就和梁爷两人手牵手,在河西找了一个人相对少的核酸点排起了队。
梁爷在他前面先一步去登录信息,本该很快的流程忽然漫长得似乎终了止。所有医护人员都聚到了检查梁爷信息的医生边上交头接耳。小崔伸长了脖子望着有点焦躁的梁爷。他似乎听到医生在问梁爷,什么时候好的?
梁爷不安地回望,答了些话。小崔只大概听到,去年,没有任何影响……梁爷感染过新冠?
做完核酸,小崔问梁爷刚才的情况。她拍了他的头,笑道:“什么啊。因为我去年去过武汉,他们就瞎问半天,浪费时间。”
小崔释然,牢牢地牵住了梁爷的手。
梁爷要去公司处理事情,交代疫情下的应对措施。小崔独自去健身馆和麦克练了一会,下午一个人去了“飞飞”,早早地把最好的位置包揽了。
那晚的人比前几日多了些,不过也比不上平日的热闹。梁爷穿了一条大红色高开叉的紧身长裙,头发向脑后整整齐齐地背着,脸上是浓妆的艳丽。一副女王闪亮登场的华丽模样。
那一群“不好惹”们轮番和她勾肩搭背、推杯换盏,恨不得人人都要在“飞飞”停业前搂上那紧致纤柔的杨柳腰。小崔看在眼里,骂在心中。一群什么鬼东西,TMD老垃圾。
梁爷知道他吃醋了,扑扇着双眸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杯酒。一双丰润红唇贴在他的耳畔,吹息娇喘:“生气啦?小样。工作,没办法啊。待会结束,让你好好消消气……”
一股热血涌动周身,小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正要在痴笑的梁爷脸上亲一口,忽然一个胖胖的男人晃现在梁爷身后,站住了。
梁爷见小崔看着她身后,回头一瞧,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她示意小崔不要动,走到男人面前说了两句,男人怒睁着圆脸上的一双小眼睛破口大骂。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们。
梁爷见状,抓住男人的粗胳膊,把他往楼下拖。小崔像出了幻觉一样反应了好一会,才跟了上去。
梁爷拉着胖男人穿过人海,走过吧台,走进醒酒间,推开走廊的门,钻了出去。小崔不敢多问,只能默默推门跟上。
昏暗的走廊里,胖男人守住了通向洗手间的门,梁爷背对小崔站在他的面前。轰鸣的音乐在墙壁那头震颤,像是虚空里某种未知怪兽的低吼。小崔觉得今天的音乐有点奇怪,似乎夹杂了一些电流的嘶嘶声。他拍着耳朵,站在梁爷身后,没敢说话。
胖男人正是梁爷的富二代老公。那天在医院,没等他转过头小崔就躲回了诊室。现在要不是他开口,小崔根本不认得。
富二代一直觉得梁爷不对劲,身边肯定有男人,今天就是来抓她现行的。面对丈夫的指责,小崔原以为梁爷会沉默不言。谁知她没有一点犹豫,冷酷地一口否决,干净利落地击碎了富二代的疑惑。接着好言相劝,把所有利害陈述给富二代。她多么多么爱他,为了两人的幸福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喝酒、抛头露面,伤身又伤心。又强调,他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如果闹别扭,船翻了不仅没好处,还白白便宜了那两个贱人。
“就算不为我们的孩子,你甘心吗?”梁爷的反问让富二代长叹一口气,无声地低下了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梁爷的脚下。梁爷走上前,像摸小崔那样勾起富二代的脸,把他搂在胸间。富二代的身体微微颤抖,似在抽泣。梁爷抚弄了一会他的脑袋,施法一样在他耳边低语。富二代直起身子,像个小孩揉着脸,转身推门走进洗手间。
梁爷露出胜利的笑容,从小崔身边走过,拉着他推开了醒酒室的门。此刻小崔承认,他一点都摸不透、看不清梁爷到底是怎样的人,也像个孩子被牵着向前。
“要不,你去看他一下,没事了再回来。你和他多说说话,他就不会怀疑我们关系了。”走进醒酒间,梁爷刚刚推开通往大厅的门,不放心地回头对小崔交代。一阵夹杂了滋滋喳喳声的舞曲从门缝里灌进来。小崔犹豫了一下没松开牵着梁爷的手。
“怎么?舍不得怕我跑了?”梁爷媚眼坏笑道,“傻子,不要这么柔寡。我是你的,永远跑不掉。记着第一次帮我挡酒说的话吗?那个态度最MAN了。”她抱住小崔给了他一个深吻。
当她再次推开通往大厅的门,诡异的绿光从门缝里强烈地射散,照绿了门前的地面。梁爷微笑着看了小崔一眼,一头扎进了那片深不可测的幽绿之中。
9
“这女人这么厉害?真TM可怕。”我听得都心有余悸。善于代入的习惯让我早已互换了身份。如果我是小崔,如果我是富二代,也难免不会落入梁爷精心编织的魔网。毕竟同样有些优柔寡断、容易沉迷某个人的我,之前的一段婚姻就是坏在和梁爷类似的女人弦子手里。
这回小崔没说话,眼神不知陷在了哪个维度,飘渺茫然。
“后面呢?你和她老公说什么了?”我看了时间,又过去了两小时,已经十点了。
“没有了。”小崔伤感地低喃。
没有了?什么叫没有了?发生一半的故事就没有了?我认定了他这是在炫耀自己的艳史,心里有股被耍之后的怨怒。
“没有了……”他继续道,“是人没有了。梁爷,梁智茹不见了。”
不见了?哪种不见了?她晚上一个人跑了?还是陪“不好惹”们开房了?我不明白小崔的意思。
“瞎说什么?是消失了,失踪了!”小崔音量提升,“和那个女孩子一样!”
女友被他激动的话惊得抬起头。小崔的眼里全是愤怒和悲伤。
“唉,不好意思,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她怎么就不见了?”我为失言道歉,音量和他相反,变低了。
小崔去了洗手间,看见富二代在洗脸,走到身边问他情况。对方并没生气,看了小崔一眼,用纸巾擦干脸,“嗯”声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大厅,富二代径直走向出口。小崔本想跟出去,转而一想都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能走丢?就掉头去了卡座。卡座上的“不好惹”们搂着靓丽的女主播们又扭又跳,兴奋得不得了。小崔环顾一圈,没见到梁爷的身影便去问服务员、保洁和场里的内保,没人见到她从洗手间回来。小崔纳闷了,难道她一声不响自己走了?立即掏出电话打给她。彩铃顺畅地播放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中断。他又连发了好几个视频请求,也是无人回应。他在卡座翻找,摸出了梁爷的香奈儿。包还在,人去哪儿了?
直到“飞飞”关灯锁了门,小崔都没见到梁爷的半点身影。第二天他一早就带着包去梁爷公司找她,问遍了君君、老骚、阿D、发发、马猴、麦克所有他认识的人,都没梁爷消息。一直等到下午也没见梁爷来上班。其间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听了无数遍彩铃,都没听到挂念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
“我操,不会到现在都没找到吧。人间蒸发?这酒吧吃人,两个人都没了。”我惊呼。
“不止两个人了,前前后后,差不多没了十多人。”小崔说了让我和女友根本没想到的话。
“知道我们内保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吗?防止打架?闹事?也算是吧。不过要只为这些,也不会用我这种弱鸡啊。我们内保的主要工作是保证客人不能醉倒。见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客人,必须弄醒,送他们出去。”可能他看我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很可笑,于是扶着眼镜,终于说起了我催促已久的,这个故事的重点。
这个酒吧是有规则的。所有工作人员在上岗前,公司就会告知两项重要事项:
第一、在“飞飞”什么游戏都可以玩,就是不许玩“抓手指”。
第二、任何人不能在“飞飞”里躺卡。所有醉了的人都必须尽快送出去。
“这是什么规则?哪有酒吧不躺卡的?”我觉得他们是为了翻台率才定这样的规矩。
“‘飞飞’不行。躺卡会没。”小崔正儿八经地说。我听了直摇头。没了?怎么没?直接分解消失?
“一开始我看到‘保持清醒,不能醉,不能睡,游戏不能输。’这句话,以为是哪个客人留下的警告或吐槽。但出现的其它文字表明,这背后有更深层的东西。”小崔继续说。
“就算不能醉吧,‘抓手指’为什么不能玩?这游戏很火啊。又弱智又搞笑。”我问。
小崔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同样疑惑的女友,露出了一丝恐惧神色:“在‘飞飞’玩这个,会吓死人的。因为你不知道抓住的会是什么人的手指。”
我居然跟不上他的逻辑。
试营业的期间,“飞飞”没有任何限制。客人可以随便玩任何游戏,随意躺卡,不用担心被请出去。可是,有好些客人反映,他们醉酒的朋友找不到了。大家晚上玩得疯,喝得大,不记得朋友是独自走了还是怎么,总之就是找不到了,怎么都联系不上,凭空蒸发了一样。“飞飞”花了大力气公关,才撇清关系。为了避嫌,就立下了不能喝醉这条规矩。至于禁忌游戏更夸张。明明只有六个人在玩,却能抓到了第七人的手。一开始客人以为是被灯光闪花眼。几次下来,那多出来的手就像黑暗里时隐时现的阿飘,不知何时就会被客人一把攥到手心。玩游戏的大多又是女孩,吓得尖叫,喊来保安和领导,全场大开了灯光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搞得其他客人以为是公安检查,虚惊一场十分扫兴。
“怎么可能?鬼故事?”我作为一个坚信科学真理的理工屌丝,一点都不相信这套迷信的胡话。不过,事实真的会因为我的相信而不存在吗?这些诡异的事件也许只是表面看起来匪夷所思,内在未必和科学相冲突,也可能是由某种未知现象所触发的心理事件。就像……
小崔抿了抿嘴,打断了我发散的思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有这回事的。”
“是有,我也听说了。”女友忽然插了一句话。
我和小崔同时惊讶地看向她。她告诉我们,试营业间有朋友被“飞飞”请来拍视频打卡。玩游戏的时候,摸到了不存在的人。
“你朋友是网红?”小崔问。
我告诉他女友是模特。她们模特圈经常会接到这种酒吧、餐厅开业的打卡活动。
小崔恍然地点头:“哦,难怪个子这么高,这么好看。那你认识一个模特,叫柳凌吗?”
“凌凌啊,认识啊。她不是回老家了吗?不在我们这了。”女友惊奇地说。
“回老家?她家人就这么交代的吗?”小崔略显无奈。
“这又是什么鬼故事?”我望着小崔说。
对方叹了口气:“这是另外的‘鬼故事’,有机会再和你说。很多看起来很鬼的东西,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是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为了找梁智茹,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后面的事。”
10
找不到梁爷,小崔心急如焚。他找遍了所有和梁爷有关的人,可没人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26号那晚,小崔靠在厕所隔间里焦急又难过。忽然,他灵光乍亮,想起了隔墙上的那些字。于是推开了所有能推开的隔间,重新去查找那些凌乱的刻痕。加上“飞飞”本已有的注意事项和梁爷转述的那一条,他把这些全部记录在手机里,总结成了七条奇怪的规则——飞飞跳舞俱乐部独有的诡异规则。
“除了“抓手指”,其它游戏都可以玩。
“保持清醒,不能醉,不能睡,游戏不能输。
“白光、红光、橙光、蓝光、紫光。绿光不存在!
“这里没包间、没病床、没手术室、没有后门。
“只看到一个厕所,不要进去。
“第一次输是提醒,第二次是标记,第三次
“绿光亮起,不要看它,不要靠近有人的桌子。原地站立,等待熄灭。”
这都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个厕所,为什么会只看到一个?前一条说了绿光不存在,为什么后面还讲绿光会亮起来?是前后矛盾,还有藏了其它信息?
小崔看着灯光飞射的DJ台发呆,七彩斑斓的光线把穿着清凉的女DJ勾勒得迷幻又性感。小崔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些光线,似乎少了些什么……他掏出手机拍了一段视频反复看着。
“一、二、三、四……红、白、蓝、紫……”小崔越数越觉得不对劲。没有绿光,真的没有绿光。他睁大了眼睛,反复拖拉视频的进度条,继而猛地抬头,仔细凝望飞舞的色彩。视频和现实一样,“飞飞”价值几百万的大型灯光里居然真的没有绿色的光。那为什么墙上的字会写绿光亮起后的提示?为什么他的印象里似乎见过绿色的光?
小崔迅速搜索着记忆,梁爷微笑着一头扎进绿色中的情形闪现脑海。昨天她推门进场的时候,场子里就是绿光啊!
小崔立刻跑进醒酒间,反复推关进场的门。轰鸣的音乐随着门的开合,忽大忽小,时隐时剧。然而鲜艳热烈的光线里却从未跳出过任何一丝神秘的绿色。
不合理,完全不合理,全是前后矛盾的东西。小崔呆坐上醒酒的圆凳。两个女孩子从外面的走廊里进来,望着想破脑袋没结果的小崔,捂嘴笑着推门进了场。
小崔想起了什么,他起身推开两个女孩刚进来的通向洗手间走廊的那扇门。昏暗的通道里,美容院的那扇玻璃门正对着他,深不见底。他两步走到走廊尽头的门前,打开那包裹华丽的门。蓝紫色的灯光在里面的洗手间妖冶绮丽。
“只看到一个厕所,不要进去。”那个主播女孩失踪的晚上,洗手间的灯光似乎暗得只存在了一边。小崔又反复推拉这扇门,希望下一次打开能展现出不一样的景象。可是一切一直没有变化,两边厕所始终保持着统一的“在线”状态。
小崔失望地放弃了。他回到客人的卡座上,对方递来一杯酒,他强撑起笑容接过,碰了杯饮了下去。既然这些鬼话全是驴头不对马嘴的胡言乱语,那为什么又能描述出他见过的异象?
如果,如果它想表达的就是那种欲擒故纵的矛盾呢?
酒精落进胃里的时候,一个超胆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爆开了。不要喝醉,不要玩“抓手指”是吧?那我就要醉,就要玩!我就要醉着玩“抓手指”!
他把这个计划告诉了老骚,对方的黄毛摇成了鸡窝:“有点离大谱。不是我不帮你,干精。喝醉玩游戏就能找到咱爷?你脑子被假酒烧了?”
“试一下,不然也没别的办法。她应该没有离开过‘飞飞’,只是……我们看不见。”小崔嘴上说着试,态度却是十分坚持。
“神经病。如果抓到别的东西……的手怎么办?”老骚露出了瘆人的表情。他的少女心不允许任何脏东西碰到他,
“我来抓,你们其他人凑个数,”小崔认真地说,“在一边守着就行。明天酒吧停业,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你喊我们今天来是干这事的啊?”听完小崔的计划,背对着DJ站在桌边的麦克大声怨道。他身上宽大的白T恤被纷飞的激光涂上了斑斓的彩色。
“试验一回,梁爷需要我们。”小崔坚定地说。
“嘁,瞎搞。”麦克双手撑在桌子上摇头。
“试试又不会怎样的啦。老骚胆子小,你大肌霸也怕嘛?”发发斜着眼睛鄙视抱怨的麦克。
“谁说人家胆小?我只是觉得这样未必有用。梁爷对我很好的,我又怎么会不帮着找她?”老骚双手抱臂,像个妹子一样翻了个白眼。
“不会这么玄乎吧。人在这里,我们看不见?”阿D今天没画眼线,一双单眼皮有着古代世家公子的书卷范。
“听说啊,我听姐妹说的,”发发睁大了眼睛,“边上的美容院为什么关门?因为医疗事故哦。手术时候把人眼皮割下来了。”他说着做了个嘟嘴的表情表示很恐怖。
“这和找梁爷有什么关系?”君君冷冷地说。
“干精发的规则啊。里面不是说没有病床,没有手术室嘛。如果反过来呢,有人看见过病床和手术室,那不就是隔壁嘛。”发发举着手机一本正经地分析。看来他是认真看完了小崔发给他们的“作业”。
“我还听说如果玩游戏输了,一定要玩“抓手指”赢回来呢,还得连赢三次。”马猴拍了一下桌子。
“连赢三次?”小崔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你听谁说的?”
“我不确定的,都是谣言啊,谣传啊。”马猴惊得直摆手,就怕说错了什么要担大责任。
“哎?你们看这条,”发发打开手机里小崔的信息,“‘第一次输是提醒,第二次是标记,第三次’。有没可能,‘抓手指’可以玩,但不能输三回。第三次才会有奇怪、恐怖的惩罚。”
“就是说我们是七个人,一共有十四次安全的机会?”小崔像是明白了道理。
“我操,我一次都不想……”麦克撑在桌上的双手一缩,转身对着空气生气地挥了一拳。
“试试嘛。我也怕,不过这么多人在。想想梁爷平时对你的好。试试呗。”老骚轻拍了麦克的肩膀。他们两人差不多高,但形态和动作看起来却是一母一公。
“对啊试试嘛。至少我们挂念老梁,尽力了。”发发放下手机,主动伸出了右手食指。
11
小崔连灌了自己五杯纯酒,伸出右手掌,盖在六根食指上方。今天是“飞飞”停业前的最后一天,场子里的内保也都放松了管理,看到他们的举动没上来阻拦。反而有好些人好奇地向他们张望。
“我们就来最简单的‘抓手指’。大家都记好被抓了几次,满两次就不要继续了。”小崔环视众人,长吐一口气,像是在做奔跑前的预备。
老骚、麦克、发发、君君、阿D、马猴,六个不同风格的帅脸在变幻不绝的灯光下神色各异。
小崔盖着的手轻轻比划了“三、二、一”,使劲一收,电光石火之间六根手指齐齐缩回。小崔抓了个空,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酒。麦克倒是得意地轻拍着桌子。
“记住,两次机会。”发发提醒他。对方把酒咽下去没说话,举起了右手。六根食指慢慢地又在他的掌心下聚拢。
“三、二、一”,小崔再次收手,六根食指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抓了个空。
麦克开心得要和老骚击掌。对方瞄了一下其他人的冷眼,手伸了一半就收了回去。
小崔又干掉了一大杯,他觉得胃里的酒精已经等不及要沸腾了。
“要不换我来?”发发担心他。小崔左手一摆,右手直挺挺地伸了出去。
“三、二……”这次小崔还没比划出“一”就狡猾地抓住了麦克的手指。
“你TM耍赖!”麦克气得大叫。君君和马猴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生气。发发解释小崔不能再输了,麦克才一次还有机会,没关系的,下回可以抓自己。
麦克气得直骂,声称在增肌,拒绝喝酒。小崔不说话,端起酒杯就喝。发发拿起一杯和他碰一下也干了。
之后又抓了三局,分别是发发、阿D和马猴被抓住了。他们各自喝了酒,并没任何不满。
不停歇的纯酒让小崔的脑袋开始发昏。他晃了晃头,感觉四周的人和光线在朝着两个方向旋转。各种颜色在眼睛里跳来跳去,斑斓炫丽,唯独少了绿色。
“这TM没用吧,”老骚对小崔说,“这么多局了,什么都没有。”
“要不先歇歇?”发发关心地问小崔。
小崔猛地拍桌,撑住晃荡的身子,又伸出了右手。六个人看他这么坚决,也没阻止。反正再喝下去他就要挂了,也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于是手指重新在手心集合。
“三、二、一”,小崔一个发力,抓住了一根手指。耳边的音乐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他把手凑到眼前,一根粗大的食指被自己的右手紧紧攥着,悬在半空。
他大叫一声,吓得松开手,却看见麦克气急败坏地要走。阿D、君君和马猴三个人拦着不让。
这是怎么了?眼花?幻觉?小崔晃着脑袋,看向四周。电音轰鸣的场子里人潮涌动,没有任何异常。
麦克照样不喝一口,发发提议大家碰一杯。小崔摇晃着举起杯子,被君君夺了下来。君君端着酒和发发、阿D、马猴还有老骚干了。小崔谢了他,又伸出了晃抖的右手。发发把他的手按在桌上,伸出自己的右臂。五根手指在发发的掌心聚拢了。
五根?小崔看了一眼赌气刷手机的麦克。不算自己,应该是阿D、马猴、君君和老骚四个人吧。怎么会五根手指?他迷迷糊糊地再去数,发发收手一抓,抓了个空。他大声笑了,自罚了一杯。
“这回我来。”阿D兴致勃勃地伸出手臂。
小崔勾着脖子仔细去瞧。“一、二、三、四、五……”居然还是五根手指。他顺着每根手指去找对应的胳膊,忽然发现一根粗大的手指不属于发发、马猴、君君、老骚中任何一人。所连的手臂是在自己正对面的君君右边立着的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撑起脑袋正要去望那人影,阿D一下子也抓了个空。
“啊?那是什么啊?”阿D诧异地甩了甩手,惊慌地望向四周,似是碰到了可怕的东西。
小崔大喊:“怎么了D?”对方缓了过来,冲他笑着摆了摆手,拿起一杯酒喝了。
接着马猴也抓了一局,同样还是一根手指都没抓到。这一次小崔虽然没看到五根手指,却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影窝坐在对面的高脚凳上,黑乎乎一团,无论激光怎么飞都射不亮他。
马猴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也干了一杯。君君伸出手掌接下一局。就在大家把手指陆续放在君君手心下的时候,小崔见着那个窝坐在高脚凳上的影子慢慢立了起来,把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伸向了君君的手心。
酒精的刺激让小崔的胆子空前膨胀,他摇摇欲坠地站起,慢慢地凑近聚在一起的手。还没等君君倒计完,他一个猛扑,左手把所有人的手全部按下,右手直接擒住黑影伸出的那团东西。电子舞曲在耳边猛地升调,化成尖锐刺耳的电流声,整个场子里的光瞬间变成了可怖的绿色。小崔一个冷战,两腿一软,瘫倒在这片莫测的诡色之中。
等小崔醒过来,绿色的光依旧笼罩着周围。音乐却没有了,一阵类似耳鸣的尖啸在耳畔、在脑子里持续不绝。小崔拍着耳朵坐起来,模糊的视线慢慢地在绿色中聚焦。拉着的布帘,空无一人的监护床,倒地的柜子,还有散落一地的医疗器械——这是一间病房。绿光把病房的凌乱、空荡渲染得十分诡异吓人。
小崔正试着站起身,只听见布帘后传来几声哭泣,不男不女的,让他紧张得胸口一紧。
“谁?”他扶着监护床喊了一声。面前的帘子被一下拽到一边,发发哭着冲了进来,看见了小崔,像个姑娘一样扑进他的怀里。小崔被弄傻了,抱他不是,推开也不是。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发发为什么哭?其他人都去哪了?
发发哭了一会抬起头,擦着花了妆的脸慌乱地诉说,他们忽然就到了这间病房,怎么喊小崔都醒不过来,其他人去看周围的情况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吓得半死。这是什么地方啊?
什么地方?他还想发发告诉他呢。小崔轻拍发发的后背,缓缓将他推开,表示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可能知道是哪里。
“都哪些人在这?”小崔晃着头问。尖啸让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还有D和猴子。见TM鬼了,太可怕。”发发像个妹子一边擦泪一边跺着脚。身高只有165的他如果换上女装扮女生,可能真会骗到许多人。
“别紧张,别紧张,他们去了多久。”小崔一手扶住监护床,一手搭在发发肩上。
“半小时?四十分钟?我手机在酒吧桌上,不在这里,我不清楚啊!”发发没再跺脚,却不停地抖着身子。看起来他真的很害怕。
小崔缓了神,想了一会道:“你,我,阿D和马猴,都是输了两次吧。”
发发望着他没说话。
“刚才那一把,我按住了你们的手,等于是抓住了所有人,你们都输了。所以,你、阿D还有马猴就输满了三回。”小崔克制尖啸带来的心烦意乱,严肃地分析。
“啊……谣言是真的?那么,那么你呢?你还有一次啊!”发发惊恐地说。
小崔摇头:“不,我已经醉倒。我是醉倒输掉的。”
原来厕所的字真就是警告,原来暗中的细节全在铺垫。
“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回去啊?”泪还没干的发发带着哭腔说。
“你不应该让他们走,不该分开的。我们去找他们。”小崔说着拉起发发的手腕,向着帘子后面的一扇门走去。
发发开始不情愿,可被小崔义无反顾地拖着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三步两步地跟着。门被打开,外面是一条左右延展的透绿长廊。绿光像充斥在四下的气体,把所有东西都包裹其中,无一例外地泛着奇怪的光芒。
小崔和发发双双把头伸向门外,长廊像是从没有尽头的宇宙边际延伸过来又通向没有边际的无尽宇宙,看得让人疯狂、绝望。
“别怕,你说他们往哪走了?”小崔压低声音,不想让发发感到自己的恐惧。
“D向左,猴子向右的。”发发反手紧紧抓住小崔的手腕。
“那我们先去找猴子。”小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对他说完,出门向右走去。
没走几步,发发就怯怯回头去看,随之尖声叫道:“干……干精……你……你你你。”
小崔回过头,只见身后的长廊不再是医院的模样,像是某种老旧的宿舍或是教学楼。离他们不远,两三个人影站在身后的老旧走廊上。他们一个直直站立,一个瘫坐在地,还有一个斜靠在墙边不知在干什么。
这时的小崔没法把环境描述得精确又具体。他没心思分辨到底是怎样老旧的建筑,被吓得加快了向前的步子。发发更是直往小崔怀里钻。不知道走了多远,无尽的长廊就在他们的眼皮地下缓缓平移,分出了叉。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身后哪有什么宿舍走廊,已经变成一条羊肠小道。两边直上绿色天空的是张牙舞爪的弯曲树干。而那几个人影不仅没消失,又多出了好几个,不是在肆意蹦跳就是颤抖癫狂。
“尼玛比!”小崔骂了一句,抓起发发的手就向前跑。跑到分叉口也不细想就往右边钻。可是他们跑得越快,分叉就以更快的速度在前方展开。不知道向右走了多少个路口,前面有两个人影坐在走廊的地上。他们都低着头,盘膝面对而坐,身上穿着那种好几十年前的老旧破棉袄。
小崔拉着发发从他们身边蹑手蹑脚地穿过。就在发发迈步逃离这两个人的时候,那个离他稍近的人影兀地往地上仰躺,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发发的左脚。发发大声哭叫起来,完全迈不动步子。小崔回头一看,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脑袋奇大,两眼突出,碎裂的嘴里全是看不清的东西在此起彼伏地蠕动。
听到这里我愣住了,那突出的双眼难道和我见到的一样?我正想细问眼睛的模样,小崔接着说:“与此同时,一股腐烂的臭味,像几天没打扫的农贸市场,直冲鼻子。”
我的猛地一惊,他的这个故事难不成和我在地下室的遭遇有关?
小崔抬起脚准备去踩抓着发发的手。然而怪人的另一只手却像一条触须,在不停地阻扰小崔,要伺机缠绕住他。这样一来,小崔迟迟不敢下脚,僵持在那无法进退。
“干你MB!”一个人影在诡绿的颜色里大叫着出现,拿着什么东西就砸向发发的脚边。发发一下子觉得左脚自由了,格跳着闪开,躲到了小崔的身后。慌乱的两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马猴拿了一个挂吊瓶的杆子正在使劲戳砸着地上的那个怪人。
没砸几下,怪人对面的同伴忽然身形升高,直接顶上了走廊的天花板。马猴停止砸戳,向小崔和发发喊:“看个毛!快跑!”
“跑?往哪儿跑?”小崔毫无目标,他不觉得一直向分叉走下去会有出路。
“前面啊!玻璃门!就是酒吧!”马猴拖着杆子往前。小崔不及多想,拽着发发跟上去。跑了几十步,一扇绿莹莹的玻璃门出现在面前,四周又变得宛如医院。
三人站在门前往里看,只见几个穿着入时的年轻人从门前醉醺醺地经过,推开了玻璃门外正对着的一扇门。小崔惊呼:“飞飞?”
原来玻璃门外就是“飞飞”通往厕所的通道。他们现在的位置就在美容院的后门里。
怎么办?怎么办?小崔正想着办法,只见马猴操起手里的杆子就开始戳砸玻璃门。小崔四下找了一圈,只找到一张金属腿的椅子。他也不多想,抓起椅子也去砸门。
玻璃门在合力下碎成无数。不等玻璃渣落尽,三人急忙钻了过去。
“终于出去了?”我还没开口,女友就替我发了问。
“哪有这么简单……”小崔怅然。
本以为钻过去就是“飞飞”,谁知三人站着的是一大片空旷的场地。绿色把场地里的东西都扭曲异化了,小崔分辨了好一会才明白,他们站在一间地下停车场里。
“停车场?不会是我……”还没说完,小崔打断了我。他神秘一笑,用肯定的语气说:“你猜到了?对,那是我在那个鬼地方唯一认识的地方,楚翘城的停车场。”
“怎么可能?”我的猜测和他说出口的,是出人意料的南辕北辙。
12
“这和楚翘城有关?”我的所有好奇被这个悬念吊起来了。他之前一直不说的故事居然和“飞飞”有关。如果和我们地下停车场里的那些怪事也有关联的话。这得是要有多大的内幕、隐情才能厘清、涵盖所有的诡异和恐怖啊!
小崔没回答,继续着他的自说自话,让我的问题变成有问无答。
他和发发、马猴在停车场里走了一会,不仅确定是楚翘城的停车场,还确定了是他离开楚翘城以后的停车场。因为二号楼下的停车位和他走之前不一样了。
就在他们商量着该从哪个口子上到地面,从墙里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小崔听的确确实实是吼叫,可是在马猴和发发的耳朵里,他们认为听到的是“飞飞”的电音舞曲。他俩兴奋地去找音源。就在二号楼的安全通道里,幽秘的绿光下,一个人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马猴让小崔和发发别动,自己大着胆子走进一看,开心地大叫:“是D,是阿D!”
小崔和发发激动地跑过去。可是阿D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古典的眼眸如两滩死水,看不到活着的气息。
“阿D,你上哪去的?我们走,赶快走!”小崔推着阿D的身子要他动起来。阿D忽然把脸转向小崔,嘴角剧烈上扬,露出一个很大、很死板,又很奇怪的咧嘴笑。
“好啊,走啊!走!”他怪异地嚎着,往通道内部走了两步,脚下似有东西绊到,像座雕塑直直地往地上摔去。就在其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阿D倒地的那一霎那,竟像乐高玩具一样,碎裂成了无数大小不同的肉体方块。方块地上抖动弹跳,密密麻麻铺了满地。小崔和发发见了,吓得直往后退。马猴反应慢了点,几块阿D的碎片滚跳到他的脚上,一下粘黏住了。
发发吓得尖叫。小崔拍着马猴的肩膀让他赶紧把东西抖掉。马猴甩了半天脚却是无济于事。黏在他脚上的碎片像可以变形的鼻涕虫,从方形变成了扁圆,又化成一滩。接着其它的碎片似乎得知了命令,一起向马猴涌动而来。此起彼伏的样子让人鸡皮疙瘩起一身。小崔连连后退,眼睁睁地看着马猴发出“嗷嗷”的叫喊,被碎片的浪花吞没。那一团混合了马猴和阿D的东西先是一团,接着像一长巨大的薄膜,在小崔和发发的面前渐渐展开,慢慢向他们逼近。
小崔和发发调头就没命地跑,身边的景象再次在绿光里变化不息。跑了三五分钟,小崔正要回头去看,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一束绿光如探照灯打在了他的头顶。发发见他摔倒了,回头去拉他。“咚咚咚”的鼓点声像在遥远的天边轰鸣。小崔和发发环顾一看,绿光里许多人影站在桌子和椅子边上。小崔边上有个台子,一个身姿优美的女人在台上妖艳地扭动。
“飞飞?”发发惊叹了一句。小崔被点醒了,他仔细一看,摔倒的位置像是换上了绿色灯光的“飞飞”DJ台边,离他们之前喝酒的台子很近。老骚和君君正一筹莫展地趴在拼在一起的两张桌边看着手机。麦克坐的高脚椅就在小崔左边一步之内。
音乐忽然变得又高又响,像加杂了笛声、哨音,尖锐得诡异。唢呐,是唢呐。“咚咚咚”的鼓点由远及近,在耳边爆炸。一阵诡谲的唢呐声在低鸣中高调奏起。
“麦克!麦克!是我!是我!”发发站到麦克面前大声喊。对方像是慢动作里的视频,没有一点反应。
“手!抓他手!用劲抓!”小崔喊着去抓老骚的手。
发发领会了,甩起手臂去捉麦克捧着手机的手。一下、两下、三下……没有反应。无论是麦克还是老骚都像气体构成的慢动作,被发发和小崔挥手穿过。
唢呐的声音在节节攀升。小崔急中生智,和发发同时挥手抓向麦克。这一回小崔的手有打在实体上的感觉。他使劲一抓,麦克的大手被他攥在手中。发发开心地叫起来,用双手牢牢锁住麦克的手腕。麦克应该是被吓到了他想挣脱却挣脱不开。老骚和君君发现了,慢动作一样跑到他身边,想把小崔和发发的手给打掉。
“老骚!是我!小崔!”小崔大喊。
发发也尖叫:“骚B,是我们!”
他们的话似乎被麦克听到了,麦克停止挣脱,惊呆地看着抓住自己左臂的四只手。小崔知道有用了,腾出左手猛地拍到老骚的左手上。
“干精?”老骚收起恐惧,大叫了一句。
“是我!干饭精英!”小崔使劲抓着老骚,希望他能立刻把他拽出去。
对面的三人明白了,合计一会,纷纷伸手去捞小崔和发发。
“咯咯哒哒”的声响在小崔和发发的身后回荡。发发回头没看到东西,甩开汗涔涔的右手想抓麦克的T恤袖口。谁知麦克站了起来,俯身向发发的方向靠了靠。发发的右手一下抓住了麦克的头顶。
“咯咯哒哒”,“咯咯哒哒”,“咯咯哒哒”……强烈的声响超过了音乐,从小崔和发发的身后传来。两人同时回头,一个穿着一字肩连衣裙的女人,肩如削成,披着绿光迈着定格动画一般的步子向他们走来。她每走一步,身体里就像装了某种机械装置,发出一阵“咯哒”声。
“我——操——”小崔大叫道,“快拉!快!”
对面显然是听到了小崔的话,更加用力地尝试把他们拽出异次元的泥潭。
然而被发发抓住头发的麦克不知什么原因,居然顺着发发的力,向前走了两步。就是这两步,让他那高大的身影也披上了一层绿光。发发哪里知道这绿光意味着什么,加大力气使劲一拽。一团深色的东西随着持续向前的麦克,被发发拽了过来。麦克一个趔趄,翻身滚在了发发的身边。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发发手里的那团东西是一顶假发。倒在地上的麦克,脑袋已然光秃一片。
就在这时,老骚和君君两人合力一拉,小崔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绿光、音乐、人影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和女友没说一句话,屏住呼吸等待小崔的继续。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你们猜我在哪里?”他卖关子,看着我们。
我哪知道他在哪?不过他既然这样问了,答案肯定不会是“飞飞跳舞俱乐部”那么简单了。
我皱着眉摇头。
“我的眼镜在拉过去的时候掉了。没眼镜我就没有安全感。周围很黑,也没有声音。我很害怕,大叫了一声。然后灯亮了,那种白色的感应灯。我发现我在一个地下车库。”小崔幽幽地说。
“不会又到楚翘城了吧。”我恍然小悟。
“嗯……思想有点局限了,”小崔用着故意卖关子的语气说,“开阔你的视野,放飞你的想象。灯光亮的时候,我坐在地下车库一角,面前有三面墙环绕。”
我还是没弄明白他所描述的东西。看到楚翘城就算了,幻觉而已。地下车库一角,还有墙环绕,这都是什么……
他见我没反应,叹了口气继续说。
“飞飞”关门后一个多月,我们这里的娱乐场所才允许营业。但是不知什么原因,“飞飞”再也没开门。小崔失业了,找不到工作,很多地方都不要人。他又找不到梁爷,只好回老家呆了一段时间。今年过完年他才重新回到我们这里。他去了荒败的“飞飞”看过。和边上美容院一样,黑咕隆咚,深不见底。他也联系过老骚和君君。他们明确说再也没见过发发、麦克、阿D和马猴,不愿再谈及与那晚有关的任何事,更是不想再和小崔有任何联系。是小崔让他们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的朋友。
小崔悲伤难过,又回到了屌丝的透明生活,只能潜心研究这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事件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以此缓解内心的愧疚和对梁爷的思念。
“然后你就来这里上班了?”我没等到想要的结果,平淡地说。
“你啊,还不清楚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吗?”小崔变得严肃,“地下车库的一角!三面墙环绕!电动车停放处的最里面!你锤子掉下来的地方!”
我全身一个大冷战,直接从椅子上惊起来了。女友不明白他的话,更不明白我的反应,以为我要摔倒,伸手扶我。
我浑身战栗,汗毛根根立起,如坠冰窖。
这太疯狂了,太疯狂!小崔从“飞飞”穿越到我们这栋楼的地下负一层?!就是说,“飞飞”的诡异规则,老焦的失踪,跳绳人的,甚至楚翘城的未知事件,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科幻还是奇幻?
我冷静下来,深呼吸:“说老实话。你这故事,多少是真的?”
他盯着我,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那双星目在老旧的金属眼镜后阴郁地凝着我。我毫不示弱与他四目相接。没一会儿,他的脸由阴转晴,继而笑了起来。我松了松眉头,也跟着笑了。
“哈哈哈哈,你觉得我是在逗你,学你编故事是吧?”他笑着走向大厅的闸机,用胸牌刷开走了进去。
我回笑点头。
“这么说吧。你的故事有多确切,我的故事就有多真实。”他严肃地说完,向电梯间走去。
我强忍着发凉的后背大声问:“那楚翘城呢?是什么情况?”
他停住脚步回道:“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不过你可以先问问美女,柳凌的案子。”他说完就消失在电梯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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