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岛的腹地,五指山像一只巨手托着云朵,山尖尖直戳进老天爷的口袋里。当地老人常说,这山里住着 “人中人”—— 不是说他们多金贵,而是说这群守着青山过日子的人,把日子过成了诗,把生活过成了画。他们踩着晨露种茶,追着夕阳收稻,用山泉水煮茶,拿竹筒蒸饭,活得比神仙还自在。
从三亚往东北走,汽车钻进越来越密的绿荫里,柏油路渐渐变成蜿蜒的水泥路,两旁的橡胶林像列队的士兵,一站就是几十年。转过最后一道山弯时,五指山突然从云雾里钻出来,五个山头真像张开的手指,指缝间漏下的阳光在山谷里跳着舞。山脚下的水满乡是黎族聚居地,“水满” 在黎语里是 “至高无上” 的意思,这里的村民祖祖辈辈都相信,自己住的地方是离太阳最近的村落。
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72 岁的黄阿婆已经挎着竹篓上山了。她的头巾是靛蓝色的,上面绣着五指山的图案,银镯子在手腕上叮当作响。“现在年轻人都爱睡懒觉,哪像我们那时候,鸡一叫就得起来采茶。” 阿婆的牙齿掉了几颗,说话漏着风,却中气十足。她的茶园在海拔 800 米的山腰上,茶树顺着山势排开,像给大山系了条绿腰带。五指山的云雾多,露水重,茶叶上总挂着晶莹的水珠,阿婆说这样的茶才有 “山魂”,炒出来带着兰花香。
采茶讲究 “一芽两叶”,阿婆的手指在茶丛间翻飞,动作比年轻人还利索。“这手艺是我阿娘教的,她活到九十岁还能上山采茶。” 她说着从篓子里捻起一片茶叶,对着光看,“你看这叶脉多清楚,就像山里的小溪流,顺顺当当的才好喝。” 太阳升到竹梢时,竹篓已经装了大半,阿婆找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掏出竹筒饭和腌酸笋。竹筒是新鲜砍的山竹,米饭里混着腊肉香,酸笋的清爽解了油腻,山风一吹,连吃饭都成了享受。
山脚下的水满村藏在竹林深处,三十几座黎家船型屋沿着溪流铺开。这些屋子屋顶盖着茅草,墙是竹篾编的,远远看去像倒扣的船,据说这样能挡山里的台风。56 岁的王大哥正在屋前的晒谷场上翻谷子,他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手里的木耙子舞得团团转。“今年雨水好,稻子穗子沉得弯了腰。” 他擦了把汗说,谷子要趁晴天晒干,晚上收进粮仓时,得撒把干辣椒防老鼠,这是老祖宗传下的法子。
王大哥家的院子里种着槟榔树和杨桃树,树下拴着两只山羊,见有人来就 “咩咩” 叫着要吃的。“山里的日子不富裕,但啥都不缺。” 他指着墙角的陶罐,“这是酿的山兰酒,用山上的糯米和野蜂蜜酿的,喝一口能暖到脚底板。” 屋里传来织布机的 “咔嗒” 声,王大嫂正在织黎锦,彩色的丝线在她手中变成蝴蝶和小鹿的图案。“这是给孙女准备的嫁衣,” 她笑着说,“现在会这手艺的人少了,得赶紧教给娃娃们。”
中午的太阳把山路晒得发烫,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从山上跑下来,他们刚在山腰的学校上完课。12 岁的阿妹扎着红头绳,手里攥着野果子,见到陌生人就害羞地躲到同伴身后。“我们学校在云雾里,下雨时像在天上上课。” 她小声说,学校只有一位老师,教着十几个孩子,虽然条件简单,但每天能看着山景读书,孩子们都很开心。放学路上,他们会采野花插在笔筒里,捡菌子带回家,山里的孩子从小就认识哪些野菜能吃,哪些野果有毒,这是大自然教他们的本领。
半山腰的老茶厂藏在竹林里,80 岁的陈爷爷正在炒茶。铁锅烧得发红,鲜叶倒进去,他用手快速翻炒,茶香瞬间弥漫开来。“这口锅用了三十年,比我孙子岁数都大。” 陈爷爷说,炒茶要掌握火候,火大了会焦,火小了没香味,就像做人要懂分寸。茶炒好后要趁热揉捻,他把茶叶拢在竹匾里,双手来回揉搓,汗水顺着皱纹往下流。“好茶叶是揉出来的,就像好日子是熬出来的。” 陈爷爷的茶不施化肥,不用农药,全靠山雾滋养,每年都有城里人设宴求购,但他总说:“够吃就行,多了山神会不高兴。”
傍晚的五指山最是迷人,夕阳把五个山头染成金红色,云雾像纱巾缠在山腰。村民们扛着农具回家,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空气中混着饭菜香和草木的清香。村口的老榕树下,几位老人在打椰壳乐器,“叮咚叮咚” 的声音和着蝉鸣,像大自然的交响乐。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打闹,把白天捡的贝壳串成项链,这就是山里最热闹的时光。
78 岁的林阿公是村里的 “故事大王”,他总爱坐在榕树下给孩子们讲五指山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五个兄弟变成了这五座山,守护着山里的百姓。” 他用烟斗指着山头说,“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我们不能乱砍树,不能乱捕鱼,不然会遭报应的。” 老人的话里藏着朴素的生态观,正是这种敬畏自然的信念,让五指山的生态保持得如此完好。如今山里的珍稀动物越来越多,有时候早上开门,能看到猴子在屋顶上晒太阳。
晚上的山村格外安静,只有虫鸣和蛙叫。王大哥家亮起了煤油灯,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吃饭,锅里炖着山鸡汤,飘着黄澄澄的油花。“这鸡是山上散养的,吃虫子长大的,肉香得很。” 他给客人盛了碗汤,鸡汤里放了五指毛桃,喝起来有股淡淡的椰香味。饭后,男人们聚在晒谷场聊天,女人们在月光下绣东西,孩子们躺在竹床上数星星,山里的夜晚,连时光都走得慢了些。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城里人找到这里,他们背着相机来拍山景,住村民的民宿,学采茶和织布。30 岁的阿杰原本在海口打工,去年回村开了家农家乐,用山里的食材做农家菜。“城里的日子虽然热闹,但没有山里踏实。” 他说,游客们喜欢吃竹筒饭和清蒸石鳞鱼,喝完山兰酒就围着篝火跳竹竿舞,这让他看到了家乡的希望。现在村里通了网络,他还开了网店卖茶叶和黎锦,让山里的宝贝走出了大山。
但山里的人没丢了老规矩,开农家乐的人家都约定:不砍古树,不捕野生动物,垃圾要分类处理。“不能为了挣钱毁了祖宗的家。” 陈爷爷常叮嘱年轻人,山上的每棵树、每条溪都有灵性,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们。去年台风过后,村民们自发上山清理路障,补种树苗,没过多久,山路又被绿荫覆盖了。
在五指山深处,还有些更偏远的村寨,那里的老人一辈子没下过山,却能说出山里每种植物的名字。他们见过长臂猿在林间荡秋千,听过穿山甲在夜里打洞,这些 “山的孩子” 用一生守护着这片土地。有人说他们落后,不懂外面的世界,但他们笑着说:“山里啥都有,为啥要出去?” 在他们看来,能每天看着日出日落,听着鸟语花香,就是最好的日子。
秋天的五指山层林尽染,野栗子和山荔枝挂满枝头。村民们背着竹篓上山采摘,孩子们比赛谁摘的果子大,笑声在山谷里回荡。采回来的野果除了自己吃,还会酿成果酱,装在玻璃瓶里送给城里的朋友。“这是大山的礼物,要懂得分享。” 黄阿婆说,每年山货丰收时,村里会办丰收节,杀一头山猪,酿几缸米酒,全村人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感谢山神的馈赠。
冬天的山里会下霜,茶树叶上结着薄薄的冰晶,像撒了层白糖。这时候村民们不怎么上山,在家修补农具,织黎锦,或者围着火塘讲故事。陈爷爷会教孩子们认草药,哪种能治感冒,哪种能止血,这些知识像种子一样种在孩子们心里。“我们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得懂山的脾气。” 他说,山里的草木都是药,只要你善待它们,它们就会帮你。
五指山的人就像山里的竹子,看似柔弱,却有着坚韧的生命力。他们守着古老的传统,也迎接着新的变化,在现代与传统之间,活出了自己的节奏。他们不是什么 “人上人”,也不是 “活神仙”,只是一群热爱大山、懂得生活的普通人,但正是这份简单和纯粹,让他们成了真正的 “人中人”—— 活在自然里,长在天地间,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
当山下的城市灯火辉煌时,五指山的村庄已经沉入梦乡,只有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明天太阳升起时,黄阿婆还会上山采茶,王大哥仍要晒谷子,孩子们照旧会在云雾中读书。这就是五指山里的日子,平淡却温暖,简单却丰盈,就像山泉水一样,清澈而悠长,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山里人,也守护着这片最纯净的人间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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