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年一直在忙着写素材和赶路会客，一直到昨天才有空一个人去电影刷了一遍《满江红》。由于怕电影太长我会忍不住睡着，我很有先见之明的在电影开始前点了杯瑞幸咖啡；事实证明我确实很有先见之明，我确实没瞌睡，我和我的尿意一起强撑着看完了这场两个多小时的电影。身体上的强烈不适，并不影响心灵上的震撼，电影看罢，意难平，今天一个人又去二刷了一下。
观影过程中，没忍住职业病，一直在琢磨英译。《满江红》电影版的英译并未引用任何现有版本，而是自己翻译了一遍。结合多个版本，你会发现对具体诗句的理解，不同人是很不一样的，有些时候是中文到英文转换的不一样，有些时候则是对中文原意理解就不一样。这个发现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想谈一谈。
就不从头到尾的谈了，那样篇幅太长，我就选取几个点讲一讲。想到哪讲到哪儿，讲对了是你牛逼，讲错了都是我的。
先上电影《满江红》的英译：
The River All Red
《满江红》电影版
My hair bristles with anger
I lean against the rail
The rain has stopped
Looking at the sky
I let out a cry
Emotions well up in my chest
My achievements in the past are merely dust
I fought bravely with the clouds and moon
Dont wait
When your hair turns grey
You can only regret
The national shame has not been avenged
When can my hatred
Be wiped away
Riding war charriots
We will tumble the Helan Mountains
We will feast on the enemies flesh
And drink their blood
When we recover our lost lands
We will satisfy peoples demands再上许渊冲老先生的英译：
The River All Red
许渊冲
Wrath sets on end my hair,
I lean on railings where I see the drizzling rain has ceased.
Raising my eyes towards the skies,
I heave long sighs,
My wrath not yet appeased.
To dust is gone the fame achieved at thirty years;
Like cloud-veiled moon the thousand-mile land disappears.
Should youthful heads in vain turn grey,
We would regret for aye.
Lost our capitals,
What a burning shame!
How can we generals!
Quench our vengeful flame!
Driving our chariots of war,
We’d go to break through our relentless foe.
Valiantly wed cut off each head;
Laughing, wed drink the blood they shed.
When weve reconquered our lost land.
In triumph would return our army grand.先说一个点，“仰天长啸”。
“仰天”二字没什么好解读的，就是“对着天”的意思，值得解读的是“啸”字。电影版侧重于将“啸”字解读为“大声的呼号”（cry，cry有大喊之意），而许版则侧重于将其解读为“长叹”（long sigh）。由于我们都不是岳飞本人，到底哪个最接近他的本意，天知道。
但我想告诉你，这两种翻译或许都不对，归根结底的讲，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翻译的字。这个字代表的既不是呼号也不是叹息，它代表的是一种中国古代特有的一种唱法，这种唱法在魏晋之前广泛流传于文人之间。我们能在很多流传之间的文字中看到它的痕迹：“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亮在荆州，每晨夜，常抱膝长啸”。
来看古诗文网对“啸”的解释：感情激动时撮口发出清而长的声音，你要注意这个“撮”字，它是一种特殊的口型，而不是你随便张口发出来的声音都叫做“啸”。我之所以能说这么多，是因为“啸”恰好是我的练习和研究领域，我为此还录过不少视频，视频里含有更详细的介绍，建议大家仔细看一下。
再说一个点：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先说“三十功名尘与土”这半句，电影版和许版的中英转换有所不同，但应该说二人对中文的理解并无差别，大意就是三十年所取得的功名就像尘土一样散去了/三十年的功名都化为了尘土。电影版的译文是：“My achievements in the past are merely dust”，略去了“三十年”的具体时间、略去了“变为”尘土的这个动作，许版译文是“To dust is gone the fame achieved at thirty years”则保留了三十年的具体时间，也保留了“变为”尘土的这个动作（to dust）。
再说“八千里路云和月”这半句，电影版和许版不仅中英转换不同，而且对中文原文的理解也不同。电影版译文“I fought bravely with the clouds and moon”用的短语是“fight with”而不是“fight”，所以它的大意是“我与云和月亮并肩与敌人勇敢作战”，至于原诗中的“八千里路”则完全消失了。许版译文“Like cloud-veiled moon the thousand-mile land disappears”则保留了“八千里路”，即“thousand-mile land”，许老并未依葫芦画瓢的翻译成“eight-thousand- mile road”，因为岳飞原文的“八千里”大概也只是虚指，许老将原文的“路”译为“land（土地）”。仔细揣摩之下，如果是翻译为“road”，“八千里路云和月”这句诗好像是在形容“南征北战、路途遥远、披星戴月（引用自古诗文网）”，而许老翻译为了“土地”，“八千里路云和月”这句诗就是在说“金人吞并了我们大片的土地”。
在许版的译文中，还有“Like cloud-veiled moon ”的表达，意为“像云遮蔽月亮那样”，那许老对“八千里路云和月”这句诗的理解其实是：“我们大宋朝的大片土地就像云层遮蔽月亮那样消失了（为金人所吞）”。
所以你看，电影译者（可能是张导本人）和许渊冲老先生对”八千里路云和月“这一句诗的理解是截然不同的，这就是我一直在说的读古文艰难和模糊的地方。
最后再说一个点：朝天阙
“天阙”本是指皇宫前面的楼宇（引自古诗文网），“朝”应是“朝见”之意（笔者语），“朝”和“天阙”合在一块，应该是：回到京城，去皇宫向皇帝禀报战胜敌人的大捷之意。这句诗只有短短的三字，很难解错或出现理解分歧，但无论是电影还是许老，都没按部就班的按照原文说文解字。
先说许老版，他的译文好理解一点。他的译文是“In triumph would return our army grand”，将倒装语序调整一下，也就是“ our army would return in grand triumph”，这句译文的意思是：“我们军队将会取得重大胜利，班师回朝”，许老刻意忽略了“皇帝”的色彩。
再说电影版，它的译文是“We will satisfy peoples demands”，字面意思是“我们会满足人民的需要”，“人民的需要”其实也就是收复失地——这么理解是没错的，但是和原文偏离的似乎有点多。所以我在想——注意，前面我都没有说“我在想”——我在想可能这是考虑到国际化传播的问题。具体来讲，就是这个时代民主盛行，你特么的讲哪门子皇帝。更上升一个层次，你甚至可以理解为：它转换了一个视角，转换成了人民视角，从封建臣子的视角转换为了21世纪国际公民的视角。
好的，我就说这么多。说对了是你牛逼，说错了都是我的错。
我觉得这部电影真不错，强烈建议去电影院刷一刷。
才发现有位老哥在2019年便对“啸”做了非常极致的追根溯源，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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